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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凯歌(我们都经历过的日子)(17)

[NextPage风月 花影9-叶兆言]

  梧桐树的阴影下,墙角边是一丛高大的美人蕉,美人蕉旁,伫立着怀甫魁梧的身影。他像一块石头似的竖在那里,眼睛里全是妒意。小云载着妤小姐,正顺着长长的过道,缓缓骑过来,穿过一个天井,又进入另一个天井。
  连续多少天来,怀甫一直在暗暗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对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一切仿佛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公开进行着。真是做梦也不敢相信的细节和事实,怀甫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的偶像,那个像仙女一样的妤小姐,竟然真会如此的不要脸。对于男人,妤小姐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以身相许。
  怀甫简直不敢相信,妤小姐在男女*爱方面,竟然会如此地不知羞耻,如此不知满足,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夜幕降临的时候,怀甫不止一次躲在妤小姐的窗外偷听。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既卑鄙又无聊,但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这么做。人往往是没有能耐控制住自己的。怀甫知道妤小姐根本不可能属于他,他们之间的乱伦,已经到达了事情发展的极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权力干涉妤小姐和别的男人**。
  妤小姐的房间里,每天晚上发生的情节,几乎总是一样。仅仅是因为小云天天晚上能和妤小姐在一起这一点,就足以引起怀甫的强烈仇恨。小云太轻意地就获得了妤小姐的芳心,他随意地说着什么,几乎不用下什么功夫,就把妤小姐哄得心花怒放。他一次次谈论着外面世界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着的事情,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小云说的每一件事,都足以引起妤小姐的最大兴趣。他们常常会为什么不相干的小事,蛮不讲理地又争了起来。争吵是他们之间互相表达感情的一种特殊方式,来得快,去得也快,争着吵着,便和好了,声音渐渐低下来,然后就能感觉到两个人是上了床。上床显然是每次争吵的最终结局。
  怀甫只能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等待这种结局。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地听着,仿佛在等待末日的审判。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连续多少天,他夜夜都在忍受这种伤心的煎熬。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怀甫落汤鸡似的站在雨地里。雨哗哗地下着,妤小姐的房间里亮着灯,隔着放下的竹帘子,可以看见小云又在向妤小姐卖弄着什么。怀甫几乎是贴在了竹帘上,他知道最后的结局就要来临。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立刻就要开始上演。
  这是一个不断重复着的悲剧,这是一个做不完的恶梦。怀甫一次次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对于性的放纵,妤小姐有一种不敢想象的胆大。她属于那种色胆包天的女人,她是个**狂,虽然告别处女的时间还很短,然而她的狂热,她的放纵,和任何一个成熟的女人相比都不逊色。怀甫终于痛苦不堪地闭上眼睛。雨凶猛地往下落着,分不清怀甫脸上淌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能感觉得到妤小姐越来越沉重的喘气声。渐渐的,妤小姐放纵的呻吟,毫无克制肆无忌惮,伴随着哗哗的雨声此起彼伏。一道闪电划过,雨声依旧,好小姐的呻吟声依旧,怀甫分辨不清自己这时候究竟是嫉妒,还是被那急迫的声音,撩拨得有些冲动,他突然睁开眼睛,把拳头伸进嘴里,在拳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又是一道强烈的闪电,雨缓了,房间里也安静了下来,透过竹帘射出的灯光,可以看见在怀甫的手腕上,血流成了一道黑线。
  妤小姐好像也意识到了怀甫的焦躁不安。她怎么说也还是个女人,对于异性的反应,仅仅是出于本能,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她根本不把这种焦躁不安放在心上,因为怀甫会怎么想,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事实上,有些事想瞒着怀甫也不可能。妤小姐已经离不开怀甫了,怀甫处在很微妙的位置上。他既不是管家,也不是仆人,他仿佛是妤小姐的心腹,而且还是同谋,因此所有的事,妤小姐不仅不用瞒着他,而且还可以放心地让他去做。譬如让他去找小云,又譬如在和小云相会的时候,没有任何顾忌地招呼他干这干那。
  怀甫感到忍无可忍的,也许还不是仅仅妤小姐拿他不当人,而是就连小云,也同样从来不把他当一回事。小云总是傲气十足地对待怀甫,他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怀甫这个人。有时候,他会冷冷地看怀甫一眼,这样的一眼,常常看得怀甫信心全无,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仓皇而去。只要有小云的存在,怀甫便处处感到自己的多余。
  怀甫的手背上,留下了那个雨夜咬伤的一道深深的牙印子。这道牙印子最终还是被妤小姐无意中发现了,但是她并不曾明白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她只是随便地问了怀甫一声,事情就过去了。这天晚上,也许是妤小姐的大烟瘾上来了,也许是这一夜小云没有让她尽兴,反正她出其不意地来到了怀甫的房间里,出现在慌恐不安的怀甫面前。这是妤小姐和小云好上以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地走进怀甫的房间。就像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一样,妤小姐衣衫不整春意盎然地走了进来。让怀甫更为吃惊的,是这一次妤小姐把烟具也端了来,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自己空手而来,然后让怀甫屁颠颠地去取。
  “我就知道你还没有睡,”妤小姐的直截了当的开场白,让怀甫感到心惊肉跳,因为这句话的意思,完全可以暗示她已知道怀甫正在偷窥她和小云之间的事。怀甫唯唯诺诺地说自己正准备睡觉。时间已经很不早了,说自己正准备睡觉的解释没有丝毫力量。幸好妤小姐根本不打算追问,她懒洋洋地躺到了怀甫的床上,迫不及待地等候怀甫给她喷烟。
  夜深人静,怀甫的房间里,不一会就烟雾缭绕。妤小姐很快陶醉了。和小云在一起,她总是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烟瘾。压制烟瘾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烦恼。所有新派的人都讨厌鸦片,妤小姐不愿意让小云不高兴,不愿意让他在这点上看轻自己。她觉得这时候的几口大烟特别香。
  “香,真香,”妤小姐情不自禁地说着,鼻子像小狗那样东闻西嗅,用力吸着弥漫在脸部周围的烟雾,最后几乎要睡着了。在妤小姐陶醉的时候,怀甫伤心得都想哭。他不能不想到她和小云在床上的情景,他不能不想。如果没有小云,毫无疑问,紧接着的就是他最盼望的时刻,过完大烟瘾的妤小姐,将像一朵鲜花似的向他盛开。她将以极大的热情,迎接他的进入。怀甫的心痛苦地颤抖着,因为他不能不在这一刻,想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在不久以前,就在和今天是同一个晚上,妤小姐已经像叫春的猫一样,在小云的身底下肆无忌惮地呻吟过了,在她的身上,还保留着另一个男人的液体。
  怀甫伸出那只已经结了疤的手,在半空中哆嗦着,好像那只手已经不属于自己。妤小姐睁开眼睛,抓住了他的手,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牙印子。“你这手怎么搞的?”她有些想不明白地问着。
  “猫,猫抓的,”怀甫十分惊慌地想把手缩回去。
  “猫抓的?”妤小姐觉得好奇地抓着他的手不放,仔细看着,轻轻地摸了摸,不相信地问,“怎么会被猫抓,哪来的猫?”
  怀甫支支吾吾不回答,忐忑不安地收拾着烟具。妤小姐突然很执著地又一次拉住了他的手,她还躺在那,这么拉怀甫,用意非常明显。怀甫站在那怔住了,他不敢相信妤小姐为什么在这时候还要挑逗和折磨自己。妤小姐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拉,怀甫半推半就地趴倒在妤小姐的身上。
  “母狗,你这头不知够的母狗,”怀甫第一次充满最大恶毒地在心里诅咒了一句。
  四小云和查良钟在过道上不期而遇,两人不是很友好地互相望着。查良钟有些尴尬地招呼了一声:“云少爷,这是去哪里?”小云爱理不理地看着他,不说话。由于大宅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查良钟是妤小姐不懈的追求者,所有的人背后都在议论这事,甚至大宅之外也不例外。小云对于查良钟,难免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溜溜,同时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得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是去妤小姐那里,走进了天井,小云突然想到了什么,想掉头离开,但是妤小姐已经闻声出来,喊住了小云:“小云!”
  小云被她这么一喊,站在那犹豫了一下,突然改了主意,决定留下来。
  查良钟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妤小姐和小云之间有什么默契,他反正脸皮厚,只当什么也不明白地讨好妤小姐:“妤小姐这一阵气色不错。”
  妤小姐的眼睛闪闪发亮,根本不搭理查良钟,她直直地看着小云,想不明白地问:“又怎么了,人还没进来,就要走?我可是等你好长时间了。”
  小云冷冷地说:“你这里现在有客。”查良钟对两人望望,他早就习惯了妤小姐对自己的冷淡,然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妤小姐自己却能容忍小云对她的冷淡。女人真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查良钟自信自己是哄女人的老手,可对妤小姐的脾气仍然是吃不透。“他算什么狗屁的客人,”妤小姐看了看查良钟,丝毫没有把小云冷淡当回事,反而很关心地问,“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
  小云意识到查良钟正在注意自己,他淡淡一笑,掩饰说:“我没不高兴……
  谁说我不高兴了?“妤小姐娇嗔地说:”还说没不高兴,你看你自己的那脸?“
  小云这一次是真笑了,说:“我不是很高兴吗?”
  查良钟站在一旁不甘寂寞,他不失时机地向妤小姐讨好卖乖:“那是,小云说得对,谁见了你妤小姐,还会不高兴。只要妤小姐你高兴了,我们就得谁都要高兴。不高兴,也得乖乖做出高兴的样子来,是不是云少爷?你看,云少爷不说话,那就是了……”妤小姐被查良钟的讨好,逗得哈哈大笑。小云也跟着一起笑起来。查良钟继续趁机大耍嘴皮:“你妤小姐什么人,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说了都不相信,这外面是怎么议论你的。外面说了,你妤小姐手上正拿着个大红绣球,随时随地都会扔出去。”
  “瞎说八道,我手上可没什么大红绣球,”妤小姐自然知道查良钟是在哄自己,但是她喜欢这样的恭维。
  “我查良钟要敢在你面前瞎说八道,你妤小姐说我是什么都可以。你这是真不知道,上次你相亲那事,你到大街上去走走,逮住谁了,你问,你就问他,他要是不知道这事,他要是不能把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你拿我问罪。
  我跟你实说了,如今这城里谁名气最大,我说你肯定不相信,你肯定不信,“
  查良钟眉飞色舞,手脚并用,“你知道是谁?是——是你妤小姐。”
  小云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知道查良钟不过是一味夸张地拍马屁,但是他的确也知道,因为妤小姐拥有着万贯家产,很多人对妤小姐垂涎三尺。
  谁将最终和妤小姐结婚,这已经是小城中人们挂在心上的悬念。谁爱上妤小姐,妤小姐爱上谁无关紧要,人们普遍关心的,是谁将最终得到甄家的财产。
  既然妤小姐乐意听,查良钟口若悬河地说着,一直说到喜怒无常的妤小姐真不耐烦为止。“你别没完没了好不好,喂,还有什么事?还有什么话?”
  妤小姐不客气地打断了查良钟的话,“这房间里,到处都是你的声音,烦死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完了,滚你的蛋!”
  查良钟涎着脸笑,他反正脸皮厚,才不在乎,憋了一会,话锋一转,当着小云的面,赤裸裸地说:“我让大嫂子捎的话,妤小姐总该给个回话吧?
  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妤小姐!妤小姐,你给个回话。“
  妤小姐说:“我的回话,不是早就给了你吗?”
  五查良钟被妤小姐活生生地撵了出去。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一次又碰了钉子,从妤小姐的房间出来以后,没走出去几步,他嘴里已经哼起小曲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妤小姐是头不易驯服的野马,得下功夫慢慢调教,他美美地盘算着,沿着过道走过去,快走到大宅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四下张望,扭头往素琴住的那院子跑去。
  在妤小姐那里没得到什么便宜,为什么不在素琴身上找回来呢。查良钟贼头贼脑地溜进了院子,从一丛丛盛开的月季花旁边擦过去,一掀竹门帘,快步走进了素琴的房间。素琴百无聊赖地正坐在方桌前玩骨牌,没想到查良钟会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查良钟对四处望了望,走到方桌前,便要动手动脚。
  素琴连忙站起来,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下,蹑手蹑脚地掀开竹门帘,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若无其事地对四处看,看了一阵,悄悄回了房间。查良钟正在门口等着她,素琴刚进来,就把她搂住了。素琴也不做矫情的挣扎,好像一堆遇上了烈火的干柴一样,表现得比查良钟还要迫不及待。
  自从上次开了旅馆以后,素琴一直在等着这机会。当素琴提出要和他一起去卧房的时候,查良钟说干吗费那事,客厅里就挺好。
  男女之间真偷起情来,胆子大得就仿佛屙屎时,把胆子给屙掉了一样。
  两人早忘了一切顾忌,都觉得应该抓紧时间,也顾不上多说话,就立刻直奔主题。素琴生得人高马大,查良钟根本抱不动她,只好拥着她一起往方桌那里挪,到了方桌面前,搬着她的屁股往方桌上掀。素琴手忙脚乱,已经把旗袍里的短裤脱了,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光天化日之下,就认真办起事来。
  偏偏查良钟到了这节骨眼上,嘴却又不肯闲着了,把自己在妤小姐那里碰钉子的事,津津有味地说给素琴听。
  素琴不听则已,一听就火了,大骂查良钟不是东西,到这时候,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查良钟由她去骂,很快发现她是真生气,连忙拿出哄女人的手段来哄她,一个劲地陪好话。说给女人听的好话,在查良钟的肚子里,天生有一大堆,刚说了没几句,就把素琴给哄住了。
  查良钟正说着,没提防爱爱直闯了进来。谁也不知道爱爱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查良钟和素琴顿时一阵乱,桌肚下面四条光溜溜的脚,身不由己地哆嗦着,不知往哪藏才好。爱爱脸涨红了,眼睛死死地盯住素琴不放。
  “爱爱,”素琴不知说什么好,她想向爱爱解释,可这种事,又不是一时就能说清楚的。
  爱爱的眼睛里全是怨恨,她看着素琴,好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面对一个她所不应该看到的场面,完全惊呆了。她的脸部表情活像一个神经失常的病人。查良钟很快就从尴尬中恢复过来,他从容地系着裤带,对爱爱做了个轻薄的鬼脸,也不和素琴招呼,搭讪着想从爱爱身边溜过去。爱爱伸开手拦住了他,歇斯底里地不许他走:“畜牲,你不许走,你把话说清楚!”
  素琴和查良钟做梦也想不到爱爱会这么做。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爱爱会采取如此过分的行动。显然,爱爱并不想大喊大叫,并不想把奸夫淫妇的勾当,弄得满世界人都知道,但是爱爱的举止仍然超出了情理之外。她固执地堵在门口,像任何因为泼翻了的醋坛子,气冲冲赶到现场去捉奸的妇人那样,说什么也不让查良钟离开。查良钟溜不了,只好回过身来向素琴求援。素琴结结巴巴地说:“爱爱,你听我说,听我说……”
  爱爱激动地说:“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听他说,我要听这个畜牲说,他到底要干什么?”生得又瘦又小的爱爱有一张美丽的脸,她太激动了,不仅是失去了理智,而且是让人难以相信的疯狂。要不是素琴拉住了她,她说不定就会扑到查良钟身上去,拳打脚踢,扇他的耳光,撕他的脸皮,和他拚命。
  查良钟去素琴那里鬼混的时候,妤小姐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小云和妤小姐两个人。小云的脸上一头一脸按捺不住的不高兴。他对查良钟有一股说不出的讨厌,他讨厌他对妤小姐大献殷勤的腔调,同时他也讨厌妤小姐竟然会喜欢听那些虚伪的恭维。查良钟的用心完全是赤裸裸的,他为财产而来,妤小姐的用心也同样是赤裸裸的,她在用自己巨大的财产这块肉骨头,耍弄着查良钟,以此为乐,以此为荣。
  妤小姐说:“良钟走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还在不高兴,你的那点气,难道还没生完?”小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生气?再说,我袁小云若要生气,也犯不着为了他。”他做出根本不在乎的样子。“生不生气,也不用我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妤小姐笑着说:“幸好我对良钟不怎么样,我要是真对他好一些,你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小云酸溜溜地说:“是不怎么样,要是怎么样了,更要屁溜溜地来了。”妤小姐十分得意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男人真是的,他要来,我有什么办法呢。再说,你也真傻,他想我嫁给他,我就会嫁给他了?”
  小云被妤小姐这种忘形的得意惹火了,脸上露出完全无所谓的神情:“你嫁不嫁,管我什么事?”妤小姐笑得更厉害,一边笑,一边说:“那好,我就真嫁给他。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哪一天我就站在一个高高的地方,抛一个大大的彩球,掉在谁的头上,就嫁给谁。我告诉你,这彩球,说不定还真的就掉在良钟头上。天下巧事多着呢,小云你信不信?”
  小云更加恼火,他觉得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得意。她一定以为自己是在嫉妒查良钟,其实真正应该嫉妒的,不是他小云,而是查良钟。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财产,而且从来也没想到过要娶她。作为男人,小云相信自己没什么吃亏的地方,他和她已不止一次地睡了觉,疯狂地一次次**,但是所有这一切,与其说是喜欢妤小姐,还不如说是不喜欢她。一个男人并不是只在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才愿意和她发生性的联系,有时候,不喜欢也是一种动力。和一个女人**,不仅仅是表示爱,也可以代表恨。他冷笑着看着妤小姐,说:“怎么,你真以为我是嫉妒了,是不是?”
  “嫉妒不嫉妒,你自己当然知道,”妤小姐继续笑。
  小云有些歹毒地说:“我告诉你,嫉妒不嫉妒,得看是什么人,我这人,从来不知道嫉妒。妤小姐你也不想一想,你值得我嫉妒吗?再说,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想娶你,你也没打算嫁我,我嫉妒干什么?”
  妤小姐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明白小云这段话中间的刻薄含意。她和小云的关系即使已到了这一步,双方之间,仍然存在着深深的敌意。“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像我这样的惯坏了的小姐,像我这样不要脸面的女人,就是想嫁给你,你也不会敢要。你当然不会在乎,是呀,我要嫁给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云无话可说。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太重,太没情没义,太不像一个男人所说的话。妤小姐突然真的不高兴起来。她和小云天生是冤家对头,碰到了一起,就得争吵。她爬到了烟炕上,一把抓过烟枪,看着正对她看的小云,息事宁人地说:“喂,好了好了,我可不想跟你吵,我吵不过你,你过来,帮我烧个烟泡,小云。”
  小云的反应有些过分强烈,他看着烟枪发呆,记忆中的某些东西,又一次被触动和唤醒。妤小姐的本义是要与他和好,他也想向妤小姐表现出一定的好感,可是逝去的记忆不合时宜冒了出来。小云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一下子被麻醉住了。他直直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妤小姐似的。他的眼前又一次出现幻觉。妤小姐变成了一个肥胖妖艳的女人。肥胖妖艳的女人不怀好意地向他招着手,他的姐夫乃祥站在一旁冷笑着。
  妤小姐莫名其妙地看着小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怎么了,难道你就不能侍候侍候我,”妤小姐随口说着,不敢再往下说,因为小云嘴角像打摆子似的哆嗦起来。他突然很冲动地说:“侍候?我干吗要侍候你,要给你烧烟泡,我又不是你的小厮,你别以为谁都是你们甄家的小厮,谁都必须侍候你们!”
  妤小姐迷惑不解地坐起来,很吃惊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在问着:“你怎么了?”
  小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眼前肥胖妖艳的女人已经消逝,妤小姐瞪大着眼睛,完全被他搞糊涂了。小云知道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他承认妤小姐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自己不应该那样对待她。妤小姐一直是真诚地向他流露着自己的感情,她像一团火那样热烈地燃烧着。“你以为谁都得侍候你不是?”为了掩饰他的失态,他笑着说。然而妤小姐已觉得很无趣,虽然知道和小云这人不必太顶真,她多少有些来气。小云是一个太情绪化的人,动不动就会神经兮兮的,妤小姐对他的所作所为,百思不解,永远也吃不透。
  她划着了火柴,点上烟灯,用钎子在烟盒里挖了一块烟膏,自己烧起烟泡来。
  烧烟泡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妤小姐对此道极不熟练,这么做,不过是在和小云赌气。
  小云求和地上前抢妤小姐手上的纤子,替她烧起烟泡来。他将妤小姐挖的那块烟膏扔进烟盒,十分熟练地重新拌起来,看得出,他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那细细的手指带着些女人气,飞快地令人眼花缭乱地旋转着,娴熟的动作让妤小姐大为震惊。“你的烟泡怎么会烧得这么好?”妤小姐赞叹不已地说着。小云脸上那种不可冒犯的神情荡然无存。妤小姐看见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挖了一小块烟膏,在烟灯上一边烧,一边灵巧地捏着,终于将烟泡往烟锅里装。
  妤小姐捧起了烟枪,这一次,没有让别人替她喷烟,而是自己吸。“干吗跟冤家似的,动不动就非要吵呢?”妤小姐神情惶惑,徐徐地吐着烟,有些感伤地说,“我们俩是怎么了?”
  七素琴花了很大的力气,也没办法让爱爱相信自己并没有对她变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爱爱已经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她的心都快碎了,无论素琴说什么,爱爱都觉得她是在骗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爱爱已经把自己的爱全部给了素琴。她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一个付出了全部爱情的女人,是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对她的背叛的。因为是出于真心的爱,爱爱并不觉得她和素琴之间的关系,有什么罪恶之感。刚开始,也许只是一种游戏,当素琴向她流露出了那种男人才应该有的欲望时,爱爱只是觉得好奇。好奇的力量远远地大于拒绝的力量。她不明白女人和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还会发生什么事。她在这种游戏中越陷越深,最后终于不能自拔。
  乃祥变成残废以后,照顾乃祥的差事,几乎是莫名其妙地就落到了爱爱身上。那一天,甄老爷子心烦意乱地来到乃祥的房间,看着脸部表情已经完全痴呆了的儿子,把儿子的妻妾全部召来训话。儿子已成了这模样,由谁来照顾必须立刻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平时争风吃醋的小老婆们,这时候一个个都不敢开口了,全变成了哑巴,临了,还是素琴气鼓鼓地说:“大少爷没病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抢宝贝似的抢他,都恨不得把他生吃掉,现在可别都不吭声了。”
  甄老爷子说:“谁好好地照顾乃祥,我亏待不了她。”



作品集陈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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