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3)
时间:2012-11-16 作者:倪匡 点击:次
从这种情形来看,白素阻止我大喝,很有道理,温宝裕精神恍惚之极,如果我猝然大喝,可能对他造成巨大的震荡和伤害。 我轻轻推开白素的手,尽可能用柔和的声音问:“又怎么了?” 我这样问,自然是对于他的花样百出,十分之不耐烦,温宝裕抬起头来,哭丧着脸(他这倒不是装出来的,是心中真正感到了苦恼),他说了一句话,却是随便我怎么猜,都猜不到的。 他说的是:“我花了不少时间学苗语,谁知道他们说的是‘布努’。” 这句话,我和白素听了,也要先楞上一楞,然后才能会过意来。一时之间,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首先我向白素竖了竖大拇指,因为她是从望远镜中看到温宝裕和一些人在一起,在几分钟的时间之内,就作出了那些人是苗人的推测。 这个推测,在听到了温宝裕的这句话之后,已经证明是正确的了。 温宝裕偷偷地在学苗语,他没有特意提过,可是我却知道,因为有好几次,他像是装成无意地和我讨论过一些苗语的问题。 我自然也知道,温宝裕学苗语的目的,是方便和苗女蓝丝沟通,方便和蓝丝的族人沟通。 然而,正如我前面提到过的,苗语十分复杂,这种在语言学上属于汉藏语系苗瑶语族的语言,单在中国地区,就有湘西、黔东、川黔滇三种方言,在这三大方言之下,还有许多只有单一的部落使用的独特语言。 而苗瑶语是同族的,相近相类可是又不相同,不是专家或他们自己,根本难以区分,瑶族的语言也有几种。自称为“布努”的,也有流行在海南岛的瑶语,称为“金门”,缅泰一带的,称为“勉”。 温宝裕认为自己学了苗语,就可以和苗人交谈,自然大错而特错,若不是看到他真正伤心欲绝的样子。我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当时,我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拍:“没有甚么大问题吧,看来你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他们吃得惯龙虾吗?” 温宝裕心不在焉,应道:“他们死也不相信龙虾是可以吃的— ” 他说到这里,陡然直跳了起来,指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们吃过龙虾?” 我悠然回答:“看到的。” 温宝裕的眼睛睁得极大,直勾勾地望着我,大摇其头,由于摇头的动作太大幅度,所以说的话就断断续续,不是很连贯,他道:“就算你看到了,也没有法子知道他们是甚么身分的。”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指着白素:“这倒不是我的本领,全是她推测出来的。” 白素又笑着说了一句:“是蓝家峒来的吧。” 温宝裕又呆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又咕噜了一句:“早知道卫斯理不会有那么大的本领。” 我闷哼一声,假装听不见,问他:“你不去陪那些苗人,小心他们说你的坏话。” 温宝裕在这里等我,我早已料定必有原因,而且多半是他遇上了难题,可能是语言上的,我懂得“布努”,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不过,他若是不开口好好求我,我也不必自己凑上去。 温宝裕苦笑了一下:“说我坏话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听不懂他们的话。” 我微微一笑:“不错,‘布努’是一种很特别的语言,虚词特别多,形容词又放在修饰词之后。” 温宝裕急速地眨着眼,忽然埋怨起来:“都是蓝丝不好,没有说明他们讲甚么话,所以,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要我做甚么,而蓝丝在信中又说了,他们要我做的事,关系重大,非做到不可。” 我听他说得吞屯吐吐,就故意为难他:“关系重大到甚么程度?” 温宝裕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发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来,相信世上没有人会懂得他想表达甚么,连白素也不耐烦起来:“小宝,你如果有事情要别人帮助,那就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家。” 温宝裕听了,长叹一声,神情还是十分忸怩,可是却把一封信取了出来。展开,我一看到信上歪歪斜斜的汉字,和所写的字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温宝裕被我笑得懊丧之极,有点老羞成怒的样子,我也觉得揶揄得他够了,所以止住了笑,把信给了白素,白素一看,也忍不住笑,自然,她笑得比我斯文多了。 信上的字迹差,文字也幼稚,可是却真情流露。相信是蓝丝在认识了温宝裕之后,努力学汉语汉字的结果。他们两人,一个努力学汉字汉语,一个努力学苗语,这件事本身,相当动人,不应该取笑的。 所以我道:“对不起,不过,她称你‘宝哥哥’,实在叫人忍不住要笑。” 温宝裕没有分辩,可是却一副甜丝丝的神情,溢于眉宇之间。 这封信,恕不原文照录了,因为错字甚多,而且,小儿女间的情书,难免肉麻得很。信中说的是,十分思念,因为学师未满,所以不能相见,每天都“以水洗脸”(自然是“以泪洗脸”之误)云云。而有十二个蓝家峒的长辈,辈分极高(信中强调了这一点),要出外旅行,会特地来见他,要他做一件事,必须做到,如果做不到,会影响他和她之间的将来。信中并且再一次关照,来的十二个人,辈分很高,绝不能开罪! 看了这样的信,温宝裕自然要尽心尽意招待那批苗人,可是连话都说不通,看来头一天的招待,已经令得他疲累不堪了。 我把信还给他,他低声说了一句:“请别在任何情形下用这封信取笑我。” 我十分认真地答应了他的要求,问他:“那些长辈向你提了要求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