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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十三)(7)



    谢平出得门,刚要下干沟,韩天有从一垛干草堆上爬了下来。手里攥着根沙枣树棍,敲敲谢平的腿杆,笑着说道:‘“回屋去吧。分场长早算定你这一招了。再别跟弟兄们添乱了。你就让我们睡个囫囵觉吧!”

    “不要你管!”谢平发狠心了。他一头朝韩天有撞去。韩天有也不躲也不闪,就势抓住谢平扑前来的两只肩膀头,手里稍一使劲,谢平早到干草垛上躺着去了。谢平一个驴打滚,翻身跳起,便朝干沟下跑去,又被韩天有拦腰抱住。谢平踢。打。扭。推。叫:“不要你们管!不要你们管!”这叫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听起来格外扎人心窝。“这是我的事……我自己的事……”他连连地吼叫,觉得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分场里的人都被惊醒。踢踢趿趿着鞋,披着棉袄,套上条单裤,有的连单裤也没套,只穿个小裤衩,光着大腿跑来劝解。

    “不要你们管……不要你们管……”谢平看到人全围上来了,自己绝无指望再跑出骆驼圈子去了,便扑倒在草堆上,歇斯底里地呜咽。

    “你还像个男人吗?”老爷子被吵了瞌睡,恼火地训斥,“你还是个男人吗!”再一会儿,渭贞嫂和建国也跑来了。谢平拉着渭贞嫂的手,抽泣:“让赵队长跟他们说说,放我到场部去……哦得去呀……”

    渭贞红着眼圈,替谢平拣走头发上的干草棍,让建国拾起布口袋和水壶。小桂荣和小挂耀从人缝里挤过来,拽谢平的衣角,哭着说:“谢老师,你别这样,别这样……”渭贞要领谢平上自己家去。老爷子不让。老爷子说:“老赵这两天刚缓过点儿精神,深更半夜的,别去吵他。”尔后转身对谢平说,‘在哪儿哭叫,不是哭叫?!你不嫌丢人现眼,就在这达哭,这达叫!吼嘛!嚎嘛!吼破嗓子,嚎出血来,人家就把党籍发还你了!“

    谢平渐渐低下头去。

    二贵的女人和二贵来劝谢平:“走,上我们家歇会儿……”

    老爷子说:“行啦行啦!睡你们的回龙觉去吧。”他把谢平带到自己家里。桂荣忙打来盆水,踮起脚尖,把洗脸盆搁到谢平身边的长桌上。不一会儿,渭贞嫂搀着用棉被裹起的赵队长,步履艰难地也过这边来了。老爷子忙上前去扶住,并嗔怪渭贞:“咋不听话,又把老赵弄起来了。”

    “我又没聋。自己听不见!”赵长泰在老爷子让给他的木圈椅里慢慢坐下。他的眼睛灼灼地斜着,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就这么一声不吭,满含怨嗔地盯住谢平。看了好大一会,他的眼眶里润润地潮湿起来。半晌,才回头问老爷子:‘怎么?想连夜给他办学习班?还是先让我把他带走吧……“

    老爷子说:“你想再给他念念什么藏经?念哪本,他都懂得比你多,说得比你利索!现在跟他,不是念经的事!”

    “交给我……”赵长泰坚持道。

    “还是让我来调教吧。你这师傅,跟你这宝贝徒弟,是一路货。都不听话!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破烂玩意儿!”老爷子恨恨地,一点面子也不给赵长泰。谢平以为赵队长至少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做做场面。却没料,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坐着。毫无表情地坐着。这真叫谢平意外。这几天,他看得出,赵队长和老爷子之间的关系确非一般。老爷子亲自骑着马,四处找大夫来给赵队长搭脉开方子,让淡见

    三带着两头宰罢剥罢的肥羊,去师部找大医院的熟人,给赵队长抓好药。他自己也是一天三趟往赵队长屋里跑。下令固定最好的一头奶牛,挤奶给赵队长喝。但他又常常这么不讲场合、不分人前人后地数落、挖苦,甚至署骂赵队长(但绝不在那些新生员面前骂)。而赵队长呢,每回都跟今天似的:不还嘴,不吭声,不以为然,毫无表情,尖噘起嘴唇,木木地坐着……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吧。我不管。”赵队长长叹一口气,让步了,“你来调教。”他从木图椅里站起。渭贞嫂赶紧替他把棉被裹好,搀住他。他扶着长桌,慢慢挪到谢平跟前,

    一手按住谢平的肩,十分艰难地微笑道:“没什么。这不才二十岁吗?要想着自己才二十岁。没什么!”他的嘴唇哆嗦了,眼睛里的那点亮很快扩大起来,闪动起来,似乎要迸出眼眶来时,却凝住了,就在这一会儿,他突然收回手,抓紧了两边的被沿,靠渭贞嫂的搀托,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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