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十)(2)
时间:2023-07-19 作者:陆天明 点击:次
“我问你,我签字管用不管用?政治处碰头会的决定管用不管用?” “陈助理员,你要是能算主管领导,你的签字当然管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挖苦我还是嘲笑我?“陈助理员脸色又一次发紫了。 “陈助理员,谁都拿个白条来从我这儿领走半马车东西,以后我咋交账?我一月工资才三十来块,十年不吃不喝不要老婆,也包赔不起…,,”好,我给你去搞首长批条。“陈助理员铁板着脸走了。这是那天上午的事。现在,他带着政委的批条,带着林场的施工员来领东西了。 政委的批条上写道:‘小谢:请尊重陈助理员的意见。“ 谢平问陈助理员:“酿酒分厂扩建工程谁主管?政委还是场长?” 陈助理员这下可真火了:“政委的批条都不灵了?你行啊!” 谢平说:“酿酒厂扩建工程如果是场长主管的,加上他一个签字,是不是更妥当一些……照顾双方面子,以后也好说话……” 没想陈助理员一下蹦了起来:“谢平!你……你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吗?你是什么玩意儿?” 谢平一下惊呆了。出生人世,还没人这么说过他。什么玩意儿?他一下冲上去,指着对方吼道:“陈满昌,你说我是什么玩意儿!” 这时,老宁闻讯赶来,忙分开他俩,打着圆场说:“算了算了。从这个口袋里掏出来,往那个口袋里搁。反正‘李先念’倒霉。发。谁签字都发!”从谢平抽屉里取出竞赛办公室的橡皮戳子,连连哈了两口气,从那矮胖子手里拿过领奖单,盖了个半红半不红的印子,说:“走走走,我代小谢替你们上商店去提货……”人散去后,谢平哭了。无声的。没出息的。但又是怎么也制不任的。咸的。苦的。涩的。委屈的。愤慨的。滚烫的。冰凉的。他把嘴唇咬破。 接待办公室所有的伙伴都来了。他们都听见也都看见了。这时都默不做声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屋来惊动他,也不想去惊动他。 他收拾东西——名册。收据。批条。提货单。账本。橡皮戳。钥匙串……去找主任。他决计不在这儿干了。伙伴们没一个拦他。 他看见秦嘉在林带里站着,低着头,苍白着脸。她也一定都看见了。听见了。她为什么独自站在林带里呢?不管她。今天谁也别想来拦我。他决定快步从秦嘉身边走过去。 “谢平。”秦嘉在叫他。 他只当没听见。 “谢平!”秦嘉叫了第二声。 他只得站住了。 “谢平……”秦嘉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他看见她哭。他走过去。她身后是块砖砌水泥面的照壁,红漆底子上录着毛主席手书体的“保卫祖国,建设祖国”八个黄字。谢平以为秦嘉跟他说刚才的事呢。憋了半天,秦嘉告诉谢平,齐景芳出事了。她被黄之源搞了。怀娃娃了…… ……那天,黄之源来签换工合同。场长狄福才亲自派车,去南山接他。车开到招待所,据了几下喇叭,慢慢拐到西小院月洞门前,齐景芳已经在套间门外的台阶上等候着了。屋子自然是先已收抬妥了的,烧得暖暖和和。黄之源说,他不喜欢招待所那些壶盖、杯盖上用红漆注上“羊马西招”字样的茶具。完全破坏了“宾至如归”的气氛。他对齐景芳说,你拿你的茶缸给我沏茶吧。亲切些。齐景芳拿来个白搪瓷茶缸——不过不是她自己用的那一个。她到商店另买了个一摸一样的,把自己用的那个,藏箱子里了。她还是遵循大姐的训诫:不能轻易让男人使用自己的东西。那天在地头试探过谢平之后,她隐隐的失望过。她深感谢平跟自己,和跟秦嘉、跟他那些团校的同学、别的青年班班长态度不一样。他跟他们是平等的,推心置腹的。他肯求助他们。对她呢?就没那种平等和求助。虽然也有“推心置腹”,也有“顺从迁就”,但那却完全是另一码事,是在对付一个“小娃娃”。她要跟他“平起平坐”。她要他像对秦嘉、对他的那些团校同学那样对待自己,另外再加上……别人从他心里得不到的那一种“好”。她要让他吃一惊,就像头八个月里,已经做到的那样,叫谢平瞪大眼珠说:“小得子,你真行啊!”以后她要说他一辈子:瞧你那天在地里怎么教训的我!当然,做到这一条,她需要有人帮助她。而暂时的,又不希望这种“帮助”来自谢平。她还要故意冷淡他一段。她接近黄之源。有人对她的这种接近有议论。她不怕。心里没亏怕什么鬼敲门?黄之源带她到林场。她还主动找到黄之源家去,见他老婆,跟她说:“孙姐,你们收我这个小妹妹,不会亏了你们。以后我真调到林场来了,我还能替你们照顾照顾小宝宝呢!”当然,她想的,是林场再保送她去上专门学校。而黄之源也确实许诺过,并在给她使劲儿,办这方面的手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