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卷一:木兰歌 第十四回 访南岳时黜官受窘 极高明处孤鹤来临(5)
时间:2023-07-16 作者:熊召政 点击:次
李延听得出神,这时插话惊问:“懒残和尚后来哪里去了?” “走了,”觉能和尚肃敬地说,“当时庙里僧人,谁也不知道懒残和尚怎么走的,李泌当了宰相后曾回来找过,也是怏怏而归。” “衡山聚五岳之秀,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李延免不了一番感叹。董师爷见众人情绪都被他调动,越发得意,继续说道: “张阁老这第二句诗,李泌藏书不计年,实乃是全诗的关键,说明他当时的心境,觉得入仕为官没有意思,想终老林泉。这也难怪,十五年前,正是奸相严嵩一手遮天,天下士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许多为官之人,都有归隐之思……” 董师爷口若悬河,扯起黄瓜根也动,李延知道再让他说下去,一个时辰也打不住,便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转而问一直不吭声的梁师爷:“老梁,你有何高见?” 梁师爷是个闷嘴葫芦,虽然也偷偷摸摸做几句诗,却从不在人面前炫耀。主人问话,他愣住一会儿,木讷说道:“只不知这个沈山人是谁。” 李延一笑,说道:“这算是问到正题儿了,要理解这首诗,沈山人是关键。” 觉能和尚说道:“这个沈山人,也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人物。他曾在我们福严寺借居了两年,也是很少同人搭话,除了看书静坐,就是登山涉水。张居正来寺中住宿,沈山人正在寺中,不知为何,两人一见面就有许多话说,秉烛夜谈一直到天亮,然后就有了这首诗。” 耐不得寂寞的董师爷,立即接了觉能和尚的话说:“这个沈山人,该不会是第二个懒残和尚吧。” 觉能婉转回答:“福严寺是七祖道场,天下法院,常有不可思议事发生,也是常事。” 李延对觉能的话很是信服,说道:“我看这个沈山人,定然是世外高人。世上先有黄石公,后有张良;先有懒残和尚,后有李泌。沈山人借居福严寺,想必是要在这里等候张居正,为他指点迷津的。” 觉能和尚频频点头,答道:“老衲也曾这么想过,自两人那次见面之后,一晃十五年,衡山上再不见沈山人的踪迹。” 李延此时心境突然变得苍凉起来。说到李泌,可以作为一则历史的美谈来欣赏。说到张居正,就无法摆脱个人的恩怨及利害关系来作局外人了。高拱与张居正两人,尽管当年也曾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但随着局势演变,为了争夺宰辅之权,当年的这一对朋友无疑已成了水火不容的生死冤家。上衡山之前,李延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张居正的事情。他总以为高拱圣眷甚深,总揽朝纲多年,上至皇上,下至百官万民,莫不对他多有依赖,真可谓是具有移山心力的威权人物。张居正比起高拱,无论是资历还是影响都远逊一筹,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但现在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要复杂得多。如果张居正果真有高人指点,得佛光庇护天地造化之机,那么他取代高拱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他想到张居正曾三番五次推荐殷正茂接替他出任两广总督,都因高拱阻梗而作罢。这次得以实现,是高拱突然改变主意呢,还是张居正的影响力在上升?他因远离京城不明情况而无从判断。但离任一个多月来,却没有收到高拱的只言片语,究竟是座主对他生气还是有难言之隐呢?这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日京城大内章公公奉圣旨上山敬香祈福,这也不是一个寻常的举动。大凡只有国家遭受大灾或皇上病重才有此举。皇上病情究竟如何,他因读不到邸报而不知晓确切消息。但凭多年的为官经验,他知道京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尽管被撤职,他对高拱依然一往情深,他坚信只要高拱在位,他还会有东山再起之日。但是,如果张居正取而代之呢?他想起自己在两广总督任上贪污百万两银子军费之事,顿时心惊肉跳。尽管他用二十万两银子塞住了殷正茂之口,但如果形势变化,殷正茂还会不会守口如瓶,不揭他隐私呢?思来想去,他隐约感到,张居正上台之日,就会是他灭顶之灾到来之时。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慈眉善目的觉能和尚,忽然觉得他深不可测,很想与他单独交谈,便对两位师爷说道:“你们两位且回房歇息,我与长老再闲聊会儿。” 两位师爷起身告辞,方丈室内只剩下觉能与李延两人。已交亥时,寺院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宿鸟的啼唤,更增添了山中的神秘感。忽然,一阵穿堂风吹来,把李延座旁烛台上的蜡烛吹灭,屋子里物件影影绰绰,只觉能手中捻动的佛珠闪动着幽幽的微光。这情形李延骇怕,不由自主地并拢双腿攥紧拳头,待小沙弥重新点燃蜡烛,李延虔敬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