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高地的太阳(四)(3)
时间:2023-07-16 作者:陆天明 点击:次
他们三个足足又用了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分析评论那巍然架起的铁床。政委不时从床身上能发现一点儿包装箱里带出来的草棍和刨花屑,细心地去吹或掸掐。陈助理员手里攥一团湿抹布,紧着在政委刚吹过或掸掐过的地方再给以深人地擦抹。到收尾,还是政委提了谢平一句。他对陈助理员说:“你可不能只图轻省,就把劳动竞赛那一摊儿全撂给这个小伙子了。”谢平心里一阵慌热,感激地斜瞟了一眼政委。 以后的几天,谢平时不时地追问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政委家那个屋子的?空空荡荡的白屋。老式精细的方桌、大机凳。乌黑的。磨损的。他不安,忐忑,一定要把它想起来。翻江倒海地搜寻记忆的每一个角落,细细地过筛。最后还是只剩下一个个空白的筛眼。想不起来。他逼自己回答:如果你没进过那屋,怎么会显见得那么眼熟?如果进过,那么是什么时候去的?回答不上来。空白。后来他又悄悄从政委家门前的林子走了两趟。门前去,屋后回。所有的印象都表明,那天随陈助理员拜谒政委,确实是他头一回进这白屋。既然是头一回,你怎么会感到那样地眼熟?问题又回到了质疑的出发点上去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嘛,干吗还要“不安”呢?就连这一点,他也回答不了自己的追问…… 这几天里,陈助理员从组织股的档案柜里抱给他几大包历年来总场下发的文件,让他在正式开展工作前,进入点情况。这几天里,他还结识了几个人。一个是他们组织股的保密员,外号“老哈”。一个是宣教股的老宁。再就是生产股的老严。还有总机班的几个小丫头、大食堂的老班长、菜地的王铁头……这么数,就多了去啦。他从老哈、老宁、老严三个人嘴里得知,机关除过干部股、财务股、行政股和机关支部,有正式任命的头儿,其他那些股室都还没任命头儿。大不了搁个中心助理员,在那达暂时主个事儿。这局面,从二十几个月前,政委一上任,就开始了。场长原先是要抢在政委到任前,把所有股室的头儿都重新任命一遍的。但政委在师部得到这消息后立马跟师干部科打了招呼:羊马河营职干部的任命,一定要等他到任以后再定。干部科当然得尊重他的意见,便把羊马河当时报上来的一摞提升报告全压下了。据说,这个消息就是陈助理员透给政委的。这以前,政委并不知道羊马河还有个陈满昌的。陈助理员的“密报”,使政委感到羊马河还是有识大体顾大局的同志的。但因此,场长和政委的关系便日趋尴尬;政治处和司令部的关系也搭了僵,以至于相互戒备。老哈对谢平甚至还说过这样的话:‘你是政治处调来的,将来是政委的人。上九里那个干训班,实际上是场长要办的,他们将来就是场长的人。所以,你得注意哈,见了干训班里的上海老乡,嘴上也得把把牢哈。你听我说哈!“老哈其实姓白。是个回回。不知道为什么三十出头了还独身着。因为任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要带七八个“哈”,大家就管她叫‘老哈“。巧的是回族同胞里确实有不少人姓哈,所以她对这外号倒也不那么地嫌弃。她个子很矮。皮肤黑而颧骨高。有一张相当大的嘴。大伙说,那是让她”哈大的“。她也跟着直乐。陈助理员老说她:”别瞧着黑,还是经得住细琢磨的。“谢平怎么弄也体会不出,她怎么个经琢磨法,这里的奥妙又在哪里。到底该从哪个视角去看,才能觉得老哈的那张螳螂脸是”经得住细琢磨“的。倒是常看到陈助理员推出自己那辆刚买不久的”飞鸽“车让老哈学着骑,还不厌其沉重地去扶她教她,听她惊恐万状地嘻嘻哈哈叫嚷,并最后总以歪倒在他身上结束。有几天,他索性不把车推回去,存在谢平的大办公室里。有一天裘副指导员气呼呼地来把车推走了。因为谢平没看住这车,陈助理员还埋怨了他几句。后来两人用政治处的公车,远远地躲到子女校大操场主席台背后的小空地上去互教互学了,谢平窗前便安静到空寂的程度。 有一天,陈助理员让谢平试着起草一份关于今冬明春在全场开展社会主义劳动竞赛的文件。他就请老哈提供几份以往类似的文件作参考。到保密室跑一趟,当面说要求。老哈说:“这么点事,你打个电话吩咐一声不就行了,还跑哈呢?”谢平只是笑笑,没做声。前回,也是为一份文件,他给老哈打了个电话。第二天,陈助理员就得知了,绵绵地细笑着捧着保温杯,把他肥厚的后腰斜靠住谢平办公桌,斜眼,绵绵地告诫谢平:“办公室与办公室,才几步路,有事,最好还是亲自走一趟。起码来说,也表示了你这年轻后生的勤谨和诚恳吧……初来乍到,千万千万注意影响噢!政治处的人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