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门贤人饯别 五河县势利熏心(2)
时间:2012-11-01 作者:吴敬梓 点击:次
余大先生渡江回家,二先生接着,拿帖子与乃兄看,上写:“愚表弟虞梁,敬请余大表兄先生在舍教训小儿。每年修金四十两,节礼在外。此订。”大先生看了。次日去回拜。虞华轩迎了出来,心里欢喜,作揖奉坐。小厮拿上茶来吃着。虞华轩道:“小儿蠢夯,自幼失学。前数年,愚弟就想请表兄教他,因表兄出游在外。今恰好表兄在家,就是小儿有幸了。举人、进士,我和表兄两家车载斗量,也不是甚么出奇东西。将来小儿在表兄门下,第一要学了表兄的品行,这就受益的多了!”余大先生道:“愚兄老拙株守,两家至戚世交,只和老弟气味还投合的来。老弟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一般,我怎不尽心教导!若说中举人、进士,我这不曾中过的人,或者不在行。至于品行、文章,令郎自有家传,愚兄也只是行所无事。”说罢,彼此笑了。择了个吉日,请先生到馆。余大先生绝早到了。虞小公子出来拜见,甚是聪俊。拜过,虞华轩送至馆所。余大先生上位。斋 虞华轩辞别,到那边书房里去坐。才坐下,门上人同了一个客进来。这客是唐三痰的哥,叫做唐二棒椎,是前科中的文举人,却与虞华轩是同案进的学。这日,因他家先生开馆,就踱了来要陪先生。虞华轩留他坐下吃了茶。唐二棒椎道:“今日恭喜令郎开馆。”虞华轩道:“正是。”唐二棒椎道:“这先生最好,只是坐性差些,又好弄这些杂学,荒了正务。论余大先生的举业,虽不是时下的恶习,他要学国初帖括的排场,却也不是中和之业。”虞华轩道:“小儿也还早哩。如今请余大表兄,不过叫学他些立品,不做那势利小人就罢了。”古 又坐了一会,唐二棒椎道:“老华,我正有一件事,要来请教你这通古学的。”虞华轩道:“我通甚么古学!你拿这话来笑我。”唐二棒椎道:“不是笑话,真要请教你。就是我前科侥幸。我有一个嫡侄,他在凤阳府里住,也和我同榜中了,又是同榜,又是同门。他自从中了,不曾到县里来,而今来祭祖。他昨日来拜我,是‘门年愚侄’的帖子。我如今回拜他,可该用个‘门年愚叔’?”虞华轩道:“怎么说?”唐二棒椎道:“你难道不曾听见?我舍侄同我同傍同门,是出在一个房师房里中的了。他写‘门年愚侄’的帖拜我,我可该照样还他?”虞华轩道:“我难道不晓得同着一个房师叫做同门!但你方才说的‘门年愚侄’四个字,是鬼话是梦话!”唐二棒椎道:“怎的是梦话?”虞华轩仰天大笑道:“从古至今,也没有这样奇事。”唐二棒椎变着脸道:“老华,你莫怪我说。你虽世家大族,你家发过的老先生们,离的远了,你又不曾中过。这些官场上来往的仪制,你想是未必知道。我舍侄他在京里,不知见过多少大老。他这帖子的样式,必有个来历,难道是混写的?”虞华轩道:“你长兄既说是该这样写,就这样写罢了,何必问我!”唐二棒椎道:“你不晓得,等余大先生出来吃饭,我问他。”主 正说着,小厮来说:“姚五爷进来了。”两个人同站起来。姚五爷进来,作揖坐下。虞华轩道:“五表兄,你昨日吃过饭,怎便去了?晚里还有个便酒等着,你也不来。”唐二棒推道:“姚老五,昨日在这里吃中饭的么?我昨日午后遇着你,你现说在仁昌典方老六家吃了饭出来。怎的这样扯谎?”主 小厮摆了饭,请余大先生来。余大先生首席,唐二棒椎对面,姚五爷上坐,主人下陪。吃过饭,虞华轩笑把方才写帖子话说与余大先生。余大先生气得两脸紫涨,颈子里的筋都耿出来,说道:“这话是那个说的?请问人生世上,是祖父要紧,是科名要紧?”虞华轩道:“自然是祖父要紧了,这也何消说得。”余大先生道:“既知是祖父要紧,如何才中了个举人,便丢了天属之亲,叔侄们认起同年同门来?这样得罪名教的话,我一世也不愿听!二哥,你这位令侄,还亏他中个举,竟是一字不通的人!若是我的侄儿,我先拿他在祠堂里祖宗神位前,先打几十板子才好!”唐二棒椎同姚五爷看见余大先生恼得像红虫,知道他的迂性呆气发了,讲些混话,支开了去。须臾吃完了茶,余大先生进馆去了。姚五爷起身道:“我去走走再来。”唐二棒椎道:“你今日出去,该说在彭老二家吃了饭出来的了!”姚五爷笑道:“今日我在这里陪先生,人都知道的,不好说在别处。”笑着去了。主 姚五爷去了一时,又走回来,说道:“老华,厅上有个客来拜你。说是在府里太尊衙门里出来的,在厅上坐着哩。你快出去会他!”虞华轩道:“我并没有这个相与,是那里来的?”正疑惑间,门上传进贴子来:“年家眷同学教弟季萑顿首拜”。虞华轩出到厅上迎接。季苇萧进来,作揖坐下,拿出一封书子递过来,说道:“小弟在京师,因同敝东家来贵郡,令表兄杜慎卿先生托寄一书,专候先生。今日得见雅范,实为深幸。”虞华轩接过书子,拆开从头看了,说道:“先生与我敝府厉公祖是旧交?”季苇萧道:“厉公是敝年伯荀大人的门生,所以邀小弟在他幕***事。”虞华轩道:“先生因甚公事下县来?”季苇萧道:“此处无外人,可以奉告。厉太尊因贵县当辅戥子太重,剥削小民,所以托弟下来查一查。如其果真,此弊要除。”虞华轩将椅子挪近季苇萧跟前,低言道:“这是太公祖极大的仁政。敝县别的当铺原也不敢如此,只有仁昌、仁大方家这两个典铺。他又是乡绅,又是盐典,又同府、县官相与的极好,所以无所不为。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要除这个弊,只要除这两家。况太公祖堂堂太守,何必要同这样人相与?此说只可放在先生心里,却不可漏泄说是小弟说的。”季苇萧道:“这都领教了。”虞华轩又道:“蒙先生赐顾,本该备个小酌,奉屈一谈,一来恐怕亵尊,二来小地方耳目众多。明日备个菲酌,送到尊寓,万勿见却。”季苇萧道:“这也不敢当。”说罢,作别去了。知 虞华轩走进书房来,姚五爷迎着问题:“可是太尊那里来的?”虞华轩道:“怎么不是!”姚五爷摇着头笑道:“我不信!”唐二棒椎沉吟道:“老华,这倒也不错。果然是太尊里面的人?太尊同你不密迩。同太尊密迩的是彭老三、方老六他们二位。我听见这人来,正在这里疑惑。他果然在太尊衙门里的人,他下县来,不先到他们家去,倒有个先来拜你老哥的?这个话有些不像。恐怕是外方的甚么光棍,打着太尊的旗号,到处来骗人的钱,你不要上他的当!”虞华轩道:“也不见得这人不曾去拜他们。”姚五爷笑道:“一定没有拜。若拜了他们,怎肯还来拜你?”虞华轩道:“难道是太尊叫他来拜我的?是天长杜慎卿表兄,在京里写书子给他来的。这人是有名的季苇萧。”唐二棒椎摇手道:“这话更不然!季苇萧是定梨园榜的名士。他既名士,京里一定在翰林院衙门里走动。况且,天长杜慎老同彭老四是一个人,岂有个他出京来,带了杜慎老的书子来给你,不带彭老四的书子来给他家的?这人一定不是季苇萧。”虞华轩道:“是不是罢了,只管讲他怎的!”便骂小斯:“酒席为甚么到此时还不停当!”一个小厮进来禀道:“酒席已经停当了。”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