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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第四十七章)(3)



  小袄子说:“嗯。”

  “什么色的?”时令问。

  “葱绿的。”小袄子说。

  “沿着什么边儿?”时令问。

  “耦合色的,绦子上还有小碎点儿。”小袄子说。

  “你有皮底鞋没有”时令问。

  “有一双,充服呢面的。”小袄子觉的时令的问话越问越怪,就反问道“你问这干什么?”

  时令说:“明天都穿上,头上再使点油,别俩化学卡子,卡子越鲜亮越好。”

  “这是干什么?”小袄子更奇怪了。

  “呆会儿我走了,让取灯递说你吧。你们再具体谈谈,她是四区青抗联的干部,专管你们的。”时令说。

  时令先走了,没回自己的家,住在前街一个堡垒户家。取灯和小袄子在大西屋继续说话。取灯也愿意通过这次谈话使小袄子走上正路,动员一切抗日力量团结抗日也是青抗联的工作任务。她们面对面坐在一张课桌上,一盏油灯在头上照耀。当大西屋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小袄子才显出了彻底的轻松。她说:“人家时令在县里,是大人物,往你跟前一站吧怎么也是个不自在。”

  取灯说:“也不必,都是一个笨花村的人。”

  小袄子说:“都是一个笨花村的人,也不一样。为什么我就愿意和你说话,整天可眼气你哩。”小袄子说着,就着灯光仔细端详取灯:“看,你也长,我也长,越长越不一样。你说是不是主给定规的?山牧师说,人的一切都是主定规的。”

  取灯说:“全在个人。就说你吧,为什么你一会儿一个样?就说这次日本人来笨花吧,看你帮了笨花多大忙。帮笨花忙也就是帮了抗日的忙。”

  小袄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我还要过人家的毛布哩……我还……我还淫乱。金句上说,淫乱就是罪。罪人早晚要受到惩罚。每逢山牧师一念那两字,我就一哆嗦。”小袄子说着说着眼圈就有点发红。

  取灯没有准备小袄子要同她谈淫乱的事,便想绕开话题。可小袄子还是就淫乱的事做着发挥,说:“我就整天觉着有魔鬼牵着我往地狱里走,我背过的片儿上画的地狱,可叫人害怕哩。”

  取灯说:“也别说得那么悲悲切切,可你也不能老由着个人的性子做事了,想收都收不住。你看你跟金贵的事就不能说恰当,在村里影响着实不好。你自己也说了,你还要人家的毛布。”

  小袄子说:“开始他要给我买哔叽,我说买哔叽还不如买毛布呢,哔叽比洋布也强不了多少。谁愿意净挨他糊弄。”

  取灯说:“看你,还觉得占了便宜一样。”

  小袄子还要和取灯大谈淫乱和赎罪,取灯又截住她的话,就把今天时令和她找小袄子的真正目的讲了出来。她对小袄子说,这也是个立功的机会。开始小袄子推托着不干,说她可没见过这阵仗,大白天找金贵放吊桥带时令过炮楼,吓死她也不敢,叫别人认出来,非崩了她不可。取灯就劝小袄子不必那么害怕,上级把任务交给她是作了全盘考虑的,也是出于对她的信任。第一,代安离笨花远,没有人认识她;第二,根据金贵的为人处事,他不会六亲不认去出卖时令和小袄子。好狗还护三邻呢。

  鸡叫头遍时,小袄子终于同意下来。她回到家,睁着眼躺到天亮。

  早晨,从笨花村走出了小袄子和时令。小袄子穿着葱绿毛布大褂,黑充服呢皮底鞋;头发用生发油抿得很光,鬓角两侧卡着粉红色化学卡子。她脸上施过脂粉,嘴唇鲜红,一块白纱手绢掖在毛布大褂的袖筒里。这毛布大褂细袖管,卡腰,大开歧儿,下摆紧包着腿。小袄子穿起来很觉着紧巴。先前小袄子只试过,没正式穿过。现在穿上,一时还真迈不开腿。这倒引她想起那次金贵问她穿上大褂怎么走路的事。小袄子当时说:“抿着腿走呗。”现在她就使劲抿着腿在时令前头走,走得一扭一歪。时令在后边看着小袄子一扭一歪的样子,心想,看你也不是个穿大褂的材料,也只配穿抿腰裤,围着花地转。

  时令在小袄子后头推辆半新不旧的“富士”自行车,他上身穿着前襟短后襟长的西式衬衫,下摆掖进裤腰带里;下身穿一条毛凡尔丁的西服裤,像是大城市来的一个文明人。

  时令和小袄子一前一后出了笨花走十里,走上去代安的汽车道。时令对小袄子说:“来吧,坐在大梁上吧,我驮着你走。”这辆富士是“二六”型,不高,小袄子把身子一欠就坐上大梁,时令骗上腿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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