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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102~104)(9)



    “三姨太,谭先生和老太太们让我转告侬一句话,他们完全能够体谅侬和四姨太的一番苦心。你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那个宝贝阿弟……”

    “我阿弟又怎么了?他活得老好的。要我为他啥?”许同兰急吼吼地打断经易门的话,又同样急吼吼地掩饰。

    “这几天,我派人去调查过侬这位宝贝阿弟的情况。他欠的那一屁股赌债和大烟债,恐怕不是侬和四姨太这几爿小店小厂能够负担得起的。谭先生和老太太们都不希望你们两位卷进这桩事体,又陷得太深。特别在谭家目前这个情况下,更不能授人以柄。无论如何先要顾牢谭家,其他事体将来都有办法解决。假使你们两位在这个关键时刻不懂事,犟头倔脑死不回头,老太太讲,侬这位阿弟就不要想再出巡捕房门了!”

    “我阿弟怎么了?你们把我阿弟怎么了?”许同兰紧接住八仙桌的台面,叫道。

    “侬阿弟怎么了,侬还不清楚?!”经易门突然变得非常强硬。这真叫在现场的许同兰、叫隔壁的黄克莹都大吃了一惊。许同兰知道黄克莹最近跟经易门多有来往,但她不愿黄克莹跟他多有来往,今天才特地安排了让黄克莹来看看经易门在她们谭家人面前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吃相”(模样),来打消黄克莹可能对这位经易门产生的好感。她的确怕黄克莹对经易门产生好感。她知道,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对这种握有实权(或曾经握过实权)、又特别会做事、又的确做成功一两件所谓“大事”的男人产生一种特别的依赖感。她得知,经易门最近常找黄克莹。她很紧张。她不能让这一对鳏夫寡女再往近密处走。不能。不能。她受不了。如果说早一些日子,她看到听到他两常往一起去,还能让自己保持淡然的随和,这一段,她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只要一听别人在议论黄克莹和经易门,她就得赶快走开。否则,她就会喊叫起来。她会手足无措。她就要淌虚汗。她就要恨自己,恨周围所有的人。这些人从来也没有来帮过她一把。她一直在躲开他们。她必须还得对他们微笑。她没法让自己像其他那些心里不痛快的姨太太那样,把自己的不痛快统统放在脸上,去跟谭家人闹腾。她也没法让自己像许同梅那样一心沉浸在生意经里去寻找另外一种快感,以此替代了身心的痛苦。她做不到。她唯有对他们微笑。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喜欢女人恬静。希望她们都能像一块傍晚时分晾在闷热的无风的阳台上的旧床单。但是,任何时候都保持恬静,容易吗?对任何人都做出得体的微笑,容易吗?而偏偏出乎她意料的是,今天经易门突然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强硬”。

    这时,屏息静气、完全被隔壁这场想象不到的争吵深深吸引住的黄克莹不留心碰响了一个什么东西。声音传到经易门耳朵里。多疑的他警觉地一怔,马上不说话了,疑惑地看看许同兰,又疑惑地看看传来杂声的那个隔壁房间,再冲到那扇隔扇门前,透过门上那一小方玻璃窗朝那边张了张,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看到。(黄克莹已躲闪开去。)但他还是站在那里犹豫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拿起摆放在桌上的那块白手帕,居然一声不响地就这么别转身子,走了。

    “这家伙今天有点不大对头。他想做啥?”黄克莹问。

    “我也不晓得……”许同兰疲惫地说道。

    “我去寻寻他。”黄克莹说着也要走。

    “侬去寻他做啥?”许同兰一听黄克莹也想走,马上显得非常失望,一时间心里堵得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怔怔地看着黄克莹,好像受了许多的委屈,又有许多的迷惑似的。此刻她不仅显得疲惫,而且刚才在经易门面前曾有过的矜持自得、从容深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秀气的鹅蛋脸失去了往日的圆朗,刚才就应有的内疚,此时却伴随病态的苍白,一下流露得那么强烈。一分钟前的这位三姨太,在一分钟后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黄克莹呆住了。有时她真弄不懂这些有福气常年住在深宅大院里的人,为什么总要莫名其妙地做出一些一般人都不会做的傻事。

    “不要走……不要去找姓经的。不要去。”

    许同兰微红起脸,稍有些发胖的身子疲软地依靠在门边的高脚花几旁,索索地颤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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