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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97~99)(2)



    偏心眼的老阿太噎死以后,有气一直不敢声张的老二就联合了有病的老大和出嫁在外的那个阿姐,向老三夫妻两发难。一口咬定,是那位“侄女”为了黑吃老阿大多年积蓄下来的那点私房钱,故意要“噎死”老人的。(传说老阿太还藏有一只碧玺莲花,传说是慈禧大后的随葬品。重三十八两七钱。前清那时候,一两碧玺值到两万多元。民国以后这东西逐渐地不那么值钱了,一天大跌价。但跌到今朝,一两也要值到三四百元。扣掉中间人或拍卖行必须要拿走的那份回扣,假如真有这么一朵“莲花”在,拿出去变换成钱,也足够再买这样一幢弄堂房子了。)

    全家人围牢老三夫妻,要他两交出这朵碧玺莲花。交得出,大家就还在一道太太平平过日子。不交出,对不起,这场财产方面的骨肉官司就随便怎么样也逃不脱了。到了法院,就不光要讲讲碧玺问题,还要讲讲老阿太是怎么死的问题了。论财产的“骨肉官司”可能就要变成论刑事的“人命官司”了。

    都在气象局里做资料员的老三夫妻,在这爿屋头顶下过日子,多年来靠的就是老阿太的呵护。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心慌意乱只知道大哭大叫,把自己房间里所有的箱子柜于都搬出来,把所有的抽屉都开开来,让这几位哥哥姐姐阿嫂姐夫搜查;又扑到瘫在床上的老阿爹跟前,求老阿爹转过身来说一句公道话。别人不清楚。只有他清楚:老娘这一辈子到底有没有藏着那么值钱的一只古董。只有他出来讲一句话,才最有份量。

    但老头子就是不作声。他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

    最后,老三被逼得没办法了,连哭带喊叫了一声:“我走。我给你们腾地方。你们要的不就是我夫妻两住的这间房子吗?给你们。统统给你们。”老三明白,啥“碧奎莲花”,啥“骨肉官司”“人命官司”,统统都是假的,要他夫妻两让出三楼这间大房间,才是真的。

    老三一家搬走了。

    老二夫妻两搬进了这间敞亮的大房间。在老三故意留下来的一大堆垃圾货里,他发现了一大包老鼠药。蟑螂药。

    黄克莹问自己的男人:“侬是老大,又有病,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这间大房间都应该让给我们这一房住才合情理。”

    少临说:“算了算了。太平点。”

    黄克莹又说:“我们不住,也应该让给阿爸住。”

    少临瞪大了眼睛,骂道:“让给谁住;关侬啥事体?侬给我放灵清点!”

    黄克莹只好躲到阳台上去咬牙齿。她不想再逼自己的男人。少临这一向疾里一直带着血丝。她知道他已经吵不动了。同时她也知道,就是没有病,少临也不会跟老二去争房子的。他住惯了眼前这间亭子间。求个太平。保住自己。他在一家琴行里做调琴师。技术不算最好。调一架琴,可拿七元到八元。但现在请他去调琴的人家越来越少了。他还要吃药治病。还要积一笔钞票,把女儿送到维也纳去学钢琴。这次他之所以硬下心肠帮老二去轰老三,并不是他自己想住大房间。住什么样的房间对他来说早已经无所谓了。只因为老二对他许过这样的愿,只要侬帮我这个忙,我帮侬从药房里拿药。不要侬钞票。老二在沪西一家药房里做调剂师。这种瑞士新药,专治肺痨。无论是正货还是水货,价钱都相当贵。而且需要长期服用。假如自费吃下去,送女儿去维也纳的梦就可能永远只能是个不醒的梦了。现在他只有靠在老二身上。他太想在不花自己钞票的情况下治好这已经纠缠自己十几年的病。太想把女儿送到维也纳去。真的。虽然他觉得非常对不起老三夫妻两,但也只能如此了。(有时他这样想想,又觉得心安理得了:侬老三住大房间的辰光,也没有为我这个有病的大哥想一想嘛!为啥要我现在来可怜侬?!)

    老二这个人,阴。整天西装笔挺。皮鞋锃亮。长头发从耳朵后面包下来。这一向,他一直背着自己的老板,在做自己的西药生意。(利用老板的进货销货渠道,利用老板的银行信用和在同业中的信誉,办自己的“地下药房”。)其实他在经济上已经蛮兜得转的了,完全可以独立出去公开领一张执照自己开一家药房放开手脚去赚。在住房问题上,也完全用不着跟做小职员的阿弟争老辈人留下的这间房间,完全有这个实力到外头去顶一套公寓房住住。但他这个人,就是喜欢这样暗做,他觉得有劲。不花自己的钱,却又能赚到别人口袋里的钱。聪明的脑袋使他常常能占到许多别人占不到的便宜,也为自己报了许多必报的“仇”。这常常使他神清气爽、踌躇满志,却也使他常常拘困于眼前的一点小便宜上,而做不成真正的大场面。对付女人也是这样。他喜欢女人,但又不想破财去勾搭那些必须用钱去开路才能勾搭得到的女人。也不想费特别大的功夫,去勾搭那些特别“遥远”的女人。他觉得那样做太费精力,太不合算。所以他总是只从已经来到他身边的女人身上着手。不管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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