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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第三十六章)(3)



  那天,也是一个上午,吴淞口要塞司令向中和正在军港官邸品尝杯中的明前龙井,桌上的电话铃急急地响着。他原本计划安生着喝完茶要去狮子林炮台视察的,可电话铃还是打断了他的品茶计划——杯中的茶正逢最佳状态的第二杯。他知道此时电话铃响定非一般,便放下茶杯抓起电话。果然说话人是被向喜称作馨远老弟的、当下的五省联军司令孙传芳。孙传芳开口先问向喜那几条军舰的事,问他军舰能不能达到临战状态。按理说,吴淞口要塞是不辖军舰的,军舰应属海军指挥。但由于直系进入东南匆忙,现在五省尚未建立起正规的海军。在吴淞口停泊的几艘舰艇,就归了要塞司令统一指挥。孙传芳把舰艇交给向喜还另有原因——他放心。向喜接管了这几艘舰艇,按照海军的章法,精心作了安排,尤其对舰上的大小火炮,养护得分外仔细。他知道武器就像人一样,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孙传芳在电话里一打问舰艇的事,向喜自然知道,这是孙传芳要用“兵”了。他以肯定的口吻回答孙传芳,说几只舰艇早已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可以调遣。接着孙传芳就开门见山地对向喜说:“喜哥,知道杭州城里夏超的事了吧?狗日的反啦!你坐着军舰从钱塘江绕过去,朝他开几炮。然后堵住南星桥码头,避免他往淳安、建德方向逃。”

  向喜当然知道夏超。直系入浙前,夏超本是浙江省长兼杭州警备司令,后来起义归顺了直系,仍然当着他的省长。如今随着广东方面形势的发展,那夏超又联合起一班浙人,声称要独立,并拉开一副与孙传芳势不两立的架势,最终惹恼了孙传芳。

  接着孙传芳和向喜在电话里又研究了军舰的行动计划。

  向喜领得打夏超的军令,带军舰五艘,以“奉安”舰为旗舰,出三夹水,进钱塘江口,在南星桥一带摆开阵势,又差部分军队沿钱塘江布防。孙传芳便倚仗着向喜的军舰,再次和夏超进行了最后通牒式的谈判。孙传芳令夏超“谨慎”从事,却遭夏超拒绝。当天夜里,向喜的舰艇上火炮齐鸣,一发发炮弹飞向杭州城。结果向喜的大炮还真把夏超轰出了杭州。夏超连夜逃出杭州后,又被埋伏在另一路的孟昭月①部活捉,不日即被砍头。之后,孙传芳便任命谢璞为浙江省长,而跟随谢璞入城的,是向喜。这时他已改任为浙江全省警务处长。

  夏超事件平息后,孙传芳和向喜游西湖时,二人对坐于宝?塔下。孙传芳说:“没想到你那几炮还顶大事了。”向喜说:“我只说吓唬吓唬他算了,谁知炮一响,夏超就跑了。一跑就钻进了孟昭月的口袋。过后我计算了一下火炮的射程,那炮弹根本打不到杭州城。”孙传芳大笑一阵说:“一切都是天意吧,我们出师东南节节胜利,究其原因我归结为两条,一条是靠天意,一条是靠朋友。”向喜知道孙传芳说话的用意,朋友当然也包括了他本人。

  朋友,现在卸了职的向喜坐在双彩五道庙家中,看着杯中一片片变淡的茶叶,不自觉地又在心中重复起这两个字。由此他又想起孙传芳失利于东南时,在徐州亲手解决施从滨②的事。那次,自以为是孙传芳朋友的向喜,曾力谏孙传芳,劝他不要枪毙施从滨,而那时的孙传芳,也是借“朋友”两个字怒斥了向喜。他立眉怒目地指着向喜说:“我在东南的失利就失在朋友们这些毫无意义的谏言上。”向喜在这时仍然自不量力地谏言道:“施从滨可是个降将呀。子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施从滨人都七十了。”孙传芳更加怒不可遏地说:“向中和,你知道你这个保定武备学堂出身的军人,为什么肩上至今还扛着两颗星吗?就因为你这种遇事的优柔寡断,处事总放不下你那儿女情长!你还曾经对我说过,子曰‘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呢。”向喜说:“照你的说法,施从滨便是妖孽?”孙传芳吼道:“说是便是!”说完从腰里拔出手枪向门外冲去。

  孙传芳冲出门去,把一干人集中在徐州车站一旁的土坡上,命部下扭来老降将施从滨。孙传芳以枪口紧抵住施从滨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七十岁的施从滨带着一头白发和血红的脑浆瘫倒在孙传芳脚下。自此,向喜便也差不多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涯。之后不久,孙传芳又和势如破竹的北伐军一阵混战,几乎全军覆没。向喜和孙传芳互相搀扶着渡过淮河,分手时孙传芳还是以朋友的姿态约请向喜一起经天津去奉天和奉系接触。向喜谢绝了孙传芳,他说他只觉得累。他对孙传芳说:“叶落归根是任何人都逃脱不了的。我还是决定要回笨花的,咱弟兄后会有期。”说完,向喜只身一人穿便服,和甘运来登上北去的火车。在车上,他又记起“大学之道”的后几句,便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向喜想,这“虑”应是虑事之精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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