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汽车城(第三十章)(2)



    如果罗利有学问,或者说懂得大道理,他也许会暗暗盘算一番,为了三十元零七角五分这样小小一笔数目,人们究竟冒的是什么样的风险,冒这样的风险究竟会倒多少霉。早先碰到过种种风险,不由他不害怕,如果拒绝深一步卷入厂里犯罪活动,就要冒风险;今天晚上,“大个子鲁夫”把枪塞到他手里,如果他想洗手不干,也要冒风险,这个风险他本可以冒一下,但是偏偏没有冒。

    这些风险都实实在在,不光是凭空想象的。“大个子鲁夫”可以叫人把罗利毒万一顿,外加打断手脚,就象叫铺子送些食品杂货一样省力。这点他们两人都知道;可这一来,倒霉的还是罗利。不过,归根到底,哪怕那样倒霉,也万万赶不上目前可能临头的大灾大难——因谋杀罪而判处无期徒刑。

    罗利选择之下,想冒的风险,还有不想冒的风险。实质上正是自由社会里所有的人或多或少会碰到的风险。但是,就在这个自由社会里,有的人一生下来,简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这正好戳穿了“人人生而平等”①那个陈词滥调。罗利,还有千千万万象他那样的人,从呱呱坠地开始,四下里有的只是贫困、不平等、寥寥无几的机会,受的教育不能再起码,一旦这样的选择临头,也管不了什么用,他们一出世就是倒霉失意人。有待决定的,无非是究竟倒霉失意到什么地步而已。因此,罗利·奈特的悲惨,是双重的:一是,人世间的阴暗面是他出生的地方;一是,社会上没能让他头脑里装的学问多得好脱出身来。不过,这些事,罗利一概不想,心里只是万念俱灰,一味担心明天会临到头上的事,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把三十元零七角五分的银角子塞到床底下,睡了。后来梅·卢进来时,他也没有醒。早晨,梅·卢用一块临时凑合的代用绷带,把他的手包起来,她一面还用眼色问着种种问题,他都不回答。接着罗利去上工了。

    ①出自美国《独立宣言》。

    厂里,沸沸扬扬谈着头天晚上的谋杀抢窃案,收音机里、电视里和早报上都有报道。在罗利的装配区,兴趣集中在弗兰克·帕克兰德挨到的当头一击,他住在医院里,不过据说只有轻微的脑震荡。“可见凡是领班都是榆木脑袋,”一个说俏皮话专家在工间休息时公开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引起一阵哄笑。看来谁也不为这件抢窃案难过,对原来不出名的那个被害人也没表示多大的关心。

    另有一个谣言,说什么一个厂长中了风,原因就是为了这件事,再加上工作过度。可是,后一个原因显然言过其实,因为人人都知道,厂长干的是轻松活。

    除了谈论之外,在流水线上看不出还有什么调查这件抢窃谋杀案的活动。据罗利看到的,或者从闲谈中听到的,也没有哪个日班工人受到盘问。

    也没有谣言把哪一个名字和这案件连在一起。

    “大个子鲁夫”虽然叮嘱过其他三个人,可是只有他一个人那天没能在厂里露面。到早晨九十点钟,“老爹”给罗利带来了消息,说是“大个子鲁夫”的腿肿得连路也不能走了,对上面说是病了,还编了个故事,说什么头天晚上,喝醉了酒,在家里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老爹”神魂不定,提心吊胆,但是刚过中午不久,他恢复了一点胆量,再一次到罗利的工位来,分明是想聊聊。

    罗利压低了嗓门,骂他:“看在老天爷份上,别在我身边晃来晃去。闭上你那张臭嘴!”如果有哪个人露口风,让话传开去,罗利只怕那个人就是“老爹”。

    那天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下一天也没有。此后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

    一天一天过去,罗利的焦虑依然如故,心头却稍稍松动起来。不过,他知道大祸临头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也明白:尽管警察局对一大堆没有破案的小案件往往放松侦查,或者干脆不查,但是谋杀案却是另一码事。照罗利推想起来,警察局不会一下子就罢休的。他的想法,碰巧是半对半错。那件别开生面的抢窃案,在时间的选择上是费尽心机的。选择这样的时间,还使警察局专门对厂里的夜班工人下工夫侦查,哪怕侦探都没有把握他们追查的人一定是厂里的职工。汽车厂出的案件,有许多都是厂外人用了假造的或者偷来的职工身份证章混进厂作的案。警察局进行侦查的全部依据,就是那个死里逃生的自动售货机收款员的供述。照他的说法,作案的共有四人,每人都戴了面具,持有武器;他认为四个人都是黑人;他们个子的高矮大小,他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这个死里逃生的收款员没有看到那个摘了一下面具的强盗的脸,他那个被刀子戳死的伙伴倒是看见的。弗兰克·帕克兰德,当初刚踏进清洁工的杂物间,就一下打倒在地上,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发现武器,没有找到指印。被割开的钱袋,终于在一条高速公路的附近发现,但是,除了暗示扔掉钱袋的那个人是直奔内城去的以外,也提供不出其他什么线索。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