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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里的灵魂(17)



  庄家问他们还赌不赌;他们口袋里已经没有钱,别人又不肯借钱给天天冒着脑袋开花危险的人,他们不得不离开赌桌,到饮酒客那里去寻找安慰。可怜的队长的灵魂已经被他们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几天以后,西班牙人得到了援军,重新发起进攻,又向前进发。他们越过他们以前打过仗的地方,死人还没有埋葬掉。唐加西亚和唐璜快马加鞭想避开那些死尸,因为死尸发出臭味和使人触目惊心。这时候一个走在他们前面的兵士看见壕沟里一具死尸就大喊了一声。他们走近来,认出那是戈玛尔队长。他的容貌已经差不多完全变了样。可怕的痉挛使他的口鼻歪曲和僵化了,证明他在临终时曾经受过剧烈的痛苦。唐璜虽然对这些景象已经习以为常,这时看见这具死尸双眼暗淡无光、充满血迹,似乎带着威胁的神气凝视着他,也禁不住哆嗦起来。他想起了可怜的队长的最后嘱咐,也想起了自己怎样忽略执行遗嘱。可是,他内心已充满了由习惯养成的冷酷无情,因此他不久就不再后悔,他很快叫人挖了一个坑来埋葬队长。恰巧当时有一个圣芳济会神父在那里,神父匆匆忙忙地念了一些经。死尸被洒了圣水,用石块和泥土埋了;兵士们继续赶路,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唐璜注意到有一个年老的火枪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好久以后,最后摸出了一个金币,他把金币给了神父,对神父说:

  “拿着这点钱给戈玛尔队长献几台弥撒吧。”

  那一天,唐璜显得异乎寻常地勇敢,他毫无顾虑地暴露在敌人的炮火前面,人们见了还以为他是存心想战死。

  “一个人口袋里没有一个钱就勇敢了,”他的同伴们说。

  戈玛尔队长死后不久,一个年轻的兵士作为新兵参加了唐璜和唐加西亚所在的连队;他的样子又果断,又无畏,可是性格阴郁而神秘。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同伙伴们喝酒或者赌博;他一连好几小时坐在连队驻所的板凳上,在那里观看苍蝇飞舞,或者玩弄他的火枪的扳机。兵士们都嘲笑他的老成持重,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谦逊人①在连队里他就是以这个名字出名,他的长官们甚至不用别的名字叫他。

  这场战役以贝尔根——奥普——祖姆②之围而告结束。这次围城,人所共知,是这场战争中死伤人数最多的,因为被围的人出尽全力防守。有一天晚上,两个朋友都在战壕里值班,战壕离城墙很近,在这里值班非常危险。被围的人经常出击,他们的火力很猛而且瞄得很准。

  ①原文是西班牙文。

  ②贝尔根——奥普——祖姆,荷兰城市。

  上半夜在继续不断的警报声中过去了;然后被围的人和围城的人都感到疲倦。双方都停止了射击,整个平原上笼罩着深沉的寂静,偶尔还有一两声稀落的枪声打破了寂静,无非是用来证明虽然不再进行战斗,但双方还是保持警惕。那时已到了清晨4点钟,这种时候守夜的人感到难以忍受的寒冷,还加上意气沮丧,这是由肉体疲劳和渴望睡眠而引起的。没有一个诚实的军人不承认身心处在这样的状态,会使人做出懦弱的举动,等到太阳升起以后,他就会对这种举动感到羞耻而脸红。

  “他妈的!”唐加西亚一边骂一边顿足取暖,把斗篷紧紧裹住身体,“我觉得我骨头里的骨髓都冰冻了;我相信一个荷兰小孩拿一个啤酒瓶作为武器就能够打倒我。说真的,我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这一阵枪声竟然使我哆嗦起来。我!如果我是一个信徒,我又愿意的话,我就会把我所处的奇怪状态当作天主给我的一个警告。”

  所有在场的人,尤其是唐璜,听见他谈到天主都感到非常惊异,因为他从来不理会天主,如果他偶尔谈起,也只是为了加以嘲笑。他看见有几个人听见他说这些话时都微笑起来,一种虚荣心使他重新兴奋,他喊道:

  “我希望不要有任何人胆敢以为我害怕荷兰人,害怕天主或者魔鬼,因为等到我值勤的时候,我同他们都有些帐要清算!”

  “您不害怕荷兰人倒也罢了,可是对天主和另外一个①害怕他们倒是可以的,”一个有灰白小胡子的老队长说,他的剑旁边挂着一串念珠。

  ①指魔鬼、为着忌讳不明说。

  “他们怎么能够害我?”唐加西亚问,“打雷不会比新教徒的火枪打得更准。”


作品集普罗斯佩·梅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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