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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关于《泥日》的复信——代后记)(2)



    下的“拙作”。要知道我从来没画过油画。可有一阵,真是有瘾了,疯了似的,一

    点都压抑不住想临摹梵高的冲动。煞有介事地,俨然出入各个美术用品商店,添置

    全套油画“作料”和工具。拆了一个小茶几面板,做调色板。跟楼上一位在美院附

    中待过两年的邻居谈过二十分钟后,就开始往调色板上挤五花八门的罐状“作料”。

    画出来以后,我那个在学校里把白菜画成柴火棍的小儿子看了看,便正告我,别再

    糟蹋人家梵高大师了。开始我是不服的,因为梵高原画变形就很厉害,色彩也重,

    我的临摹虽然在变形之后又失控地加进了另一种变形,但怎么说,房子还像个房子,

    人也有个人形。没走了大模样。后来,我细看,才觉出,大模样是没走了,但的确

    少了一种活分儿劲儿。没有了味道。丢了那点神韵。过去我只欣赏梵高的变形、怪

    奇。等我也这么去变一下后,才知道人家在变中表现着一个强烈的完整的梵高的内

    在。世界。你抓得住这个吗?你表现得出这个吗?当然,更高明的是,这个“梵高

    世界”不只是属于画家一个人的,而是和后代千百万人的心是沟通的。一种说不清

    的东西。其实,除了梵高,我也同样喜爱伦勃朗和列宾。音乐中浪漫的抒情的带有

    标题的李斯特和老柴也叫我如醉如痴。无论音的流动和色的探杂,它们最终价值总

    取决于对生命内在精神的体现,总是“通过‘外表’的途径来探求‘内在”’(康

    定斯基语)就是那种“内在”的真实。“内在”的强大。“内在”的典型。“内在”

    的复合。“内在”的行进。总之,用我喜欢说的话说,就是“内在”的涌动。不管

    打什么招牌,现实主义也罢,现代主义也罢(当然得去掉那些掺假冒牌和半生不熟

    的),它们在这一点上总是共通的和共同的。可以说,这是个无可变更的分界线,

    区分开了真艺术和伪艺术,就像区分开了我的油画和梵高的油画一样。同时,也因

    此能把打着不同旗号的真艺术集合在一个殿堂里,把它们留给历史。

    在《泥日》里,我试着根据自己的内在感受,有意对“外在”的进行了某种变

    形,希望有助于表现我那种方式的内心。表达一种绝对的认同,就是对我们脚底下

    这块泥土和我们头顶上那颗太阳的认同,对祖先苦难和众生努力的认同,对无法避

    免又总在避免的认同,对持久负重和绝不认输的认同。肖天放,我的祖宗,我的儿

    孙。他只能以他的方式活着。他毕竟只是个肖天放。但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

    和所有的人一样,心底只有一个想法:活得好一些。他那样渴望肖家第四代的出现,

    即便化作“越升越高”的黑云,“密布在湖区上空”,他也要来看一眼为他带来肖

    家第四代的那个女人。因为这是整个希望所在。我相信,他和我一样,坚信“第七

    天过去了,在后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难道不正是我们无法回避的第八天第九天

    吗?七千年过去了,紧跟着到来的肯定就是那第八千年的第一天啊!!!”

    三个惊叹号。

    只能如此。

    至于在同一部作品里,“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

    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古已有之。我想是好事,起码证明,

    这部作品不单薄,还有点看头。就像河南人爱吃的压面馍,耐嚼。也许作者并没这

    许多“怪念”,他只是端出了他认为的“一切”。

    我不是宿命论者,肖天放也不是。否则,我和他都不会干得那么苦,活得那么

    “累”。我们心中都是有盼头的,是在不同层次不同意义上的理想主义者。受苦受

    累大概源出于此。这么说不知是否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

    您说呢?

    保重撰安

    天明1991年6月29日于莲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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