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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第二十章)(3)



  素坐沙发,梅阁也坐进来。好在梅阁是个瘦人,两人就坐在沙发里紧贴着。

  向文成昨天刚从城里仁和裕进了药,一包袱药还摆在楠木写字台下面,等待往药斗子里倒。

  药橱子上的抽屉叫药斗子,中药房里拉抽屉抓药的伙计叫“拉药斗子的”。

  向文成进药,都是骑一辆日本白熊自行车到仁和裕去驮。他眼力不好,却能骑自行车。他骑自行车上路,大多靠对路的感觉,他骑车进城,远看去,人和车就像跳跃着前进一样——他却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他一路不下车,只在进东门时才骗腿下来朝站岗的士兵略作致意,连忙又骗腿上车,然后一直骑到南大街仁和裕。在仁和裕,他只须把一张进货单交到柜上,再和经理聊些药行的事。这时伙计自会按照货单,或一斤,或半斤地把药包好,还会替向文成绑在自行车后衣架上。当向文成和他的白熊自行车又在黄土道沟上跳跃着前进时,车上已经多了一个大包袱。

  向文成让素和梅阁替他倒药,素只拉着梅阁在沙发上颠颤着说小话儿。向文成也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又催着说:“来,快帮助我倒药吧。”素就“噗哧”笑起来,她笑向文成冲着她们说“帮助”。她说:“帮助,帮助我懂,就是撺忙的意思。可我不会说,说不出口。”向文成说:“这文明话该说了还得说,不能光说说不出口。”素说:“你说,咱们这儿的话不就不文明吗?为什么外边的人不学学咱们的话。”向文成说:“这件事让梅阁告诉你吧。”梅阁就说:“咱们这儿准是不文明的话居多。你看教会里的山牧师,就不用咱们这地方的话讲道。”梅阁说着已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去给向文成倒药。素懒,还是不愿意离开沙发。梅阁就去强拉她,总算把素拉出了沙发。

  向文成已经把个大包袱在柜台上摊开,许多纸包从包袱里滚出来。向文成说:“现在我坐下,你们俩替我倒,把纸包里的药倒进药斗里。”他说梅阁识字,站在药橱子前拉药斗子,素管解药包。向文成又对素说:“你解开一包药,告诉我这药什么样,我就告诉你这药叫什么。梅阁呢,就拉开斗子往里倒。”

  向文成坐在沙发上,开始指导梅阁和素的倒药。

  素解开一个纸包,抓一把看看,闻闻,对沙发上的向文成说:“大白片,有点像萝卜干,比萝卜干块儿小,没什么味。”向文成说:“山药。药斗子上写的是怀山药。为什么叫怀山药?因为是出在怀安府。”

  素说:“这怀安府的山药和咱们这儿的山药就是不一样,咱们这儿的山药能当药不能?”

  向文成说:“就等你研究呢。天下没有不能的事,怀安府的山药当药材也是人研究出来的。”

  素说:“叫谁研究山药?”

  向文成说:“叫你研究。”

  素说:“我不会研究山药,我就会吃山药,吃得我都麻烦了。”

  梅阁说:“看烧得你吧,恁家有山药,别人家还没有呢。”

  向文成笑了笑说:“咱笨花的山药虽入不了药,可是好物件,糖分和淀粉最丰富。维他命也不少。”

  向文成一说维他命,素又糊涂了,说:“怎么天下净是我听不懂的话。”

  梅阁说:“你就休想懂那么多了,快把药包递给我吧。”

  素把一斤怀山药递给梅阁,梅阁在药橱子上那汪洋大海一般的药名里终于找到了怀山药,她把药斗子拉开,倒进去。

  素又解开一个纸包,对向文成说:“小黄片儿,比怀山药的片小得多,有股子甜味。”

  向文成说:“甘草,是药材里用途最广、用量最大的药。”

  素说:“牛吃这样的甘草不吃?”

  向文成说:“牛吃,像嚼糖块儿一样,可吃不起。”

  素说:“嗬,好贵的甘草呀。”她把甘草交给梅阁,又打开一包药说:“像蚕豆,比蚕豆白。”

  向文成说:“贝母,川贝母。贝母里除了川贝还有浙贝母。川贝的成色比浙贝好。川贝生在四川,浙贝生在浙江。”

  素说:“四川,浙江,兆州,哪个地方大?”

  向文成说:“叫梅阁递说你。”

  梅阁说:“四川和浙江都是省,兆州才是个县。”

  素又说:“省管着县还是县管着省?”

  梅阁对素说:“你爹管你还是你管你爹呀?”

  向文成说:“你这个比方不对。素她爹才比她大一辈,省比县还大着两辈呢,中间还隔着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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