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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二十五章 来自另一世界的年轻人)(2)



    拆了。十年后,根据当时偷拍下来的照片,那几个带头拆除木板人行道的学生全被

    判了徒刑。判刑时,他们的妻子头上都插满了紫盈的花,脸色苍白地聚集在临时改

    作法庭的小礼堂门前。她们知道,她们的年轻的丈夫,在那年拆除木板人行道时,

    曾打伤了不少人。

    那天,迺发五派人把宋振和偷偷叫到他跟前。那些天里,迺发五每天都换一个

    住处,不在他原先那幢老木屋里住着了。不是怕学生揪他,是不想耗那些时间陪那

    些嘎娃子闹腾。他着急阿伦古湖引水工程。他怕这工程给闹黄了。秋末年初,沉重

    的暮云堆积起来,四处的黑杨林里不断渗出寒气。木板人行道被拆除后,浙沥的雨

    便把一向光净的木西沟变成了烂泥塘。有人挑唆学生把迺发五屋前屋后那片黑杨林

    全砍了,不让那狗日的酒老头儿有地方躲躲藏藏。迺发五就派他全体侄儿侄女站在

    黑杨林边上高喊,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黑杨林可是个好东西。在那些年里,

    迺发五山东老家七十八个侄儿侄女和外甥外甥女到木西沟来找他安排工作,他曾非

    常高兴,又非常为难过。这时都派上了大用处。

    迺发五的一个侄女和侄女婿在一处的黑杨林边上等候着宋振和,把他带进迺发

    五的临时住处。这幢“老破房”其实也真不小,高高地架在用二十二根圆木打成的

    基架上。他们把这二十二根圆木深深地砸进土里。连网成架。那天迺发五没穿过去

    常穿的那件黑缎面的驼绒袄,光着两只又肥又厚的大脚,盘腿坐在床单布上。木桶

    似粗大的上身,披着一件蓝布棉袄。里头贴身穿着一位侄女给他编织的圆领混纺黑

    毛衣。很旧了,掉了毛,只剩线。

    屋里除了一张床一把椅子,便再没别的东西。椅子充当茶几和桌子。见宋振和

    进来,他抬起同样肥大的胳膊,做了个手势,让他一位外甥媳妇把堆放在椅子上的

    一些小零碎东西,比如茶碗、花镜、语录本老三篇和汗巾烟嘴等,都挪到床上,请

    宋振和人坐。留下三位外甥在屋外黑杨林里警戒。其他的侄女、外甥媳妇替他把屋

    里的黑布窗帘放下蒙严实,灌满床脚跟前那两个暖瓶,便都悄悄地走了。走在最后

    的一位侄儿,在管理处通讯站当副站长。他替迺发五把一部挂在床头的军用电话机

    的接线咬子,咬到外边从这儿经过的一根电话线上。所以,迺发五不管躲到哪儿,

    仍能和外界保持密切的联系,指挥着那一部分依然听从他指挥的力量。正因为如此,

    也可以说,木西沟的造反派全是一帮笨蛋。看了十八遍《列宁在十月》和九十九遍

    的《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后,仍没闹明白,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在攻

    打冬宫的同时,为什么要派最忠实能干又非常幽默的马特维也夫率人去占领彼得堡

    的电话局。他们每一次看到这里,都只去琢磨马特维也夫抱起那位被枪声吓晕过去

    的接线员小姐时,是不是把手伸到她那尤其饱满的“妈妈头”上违犯了革命纪律,

    而没认真地悟出造反必须控制电话局或总机房这么个简单而又还不算十分残酷的真

    理。

    迺发五告诉宋振和,刚开工不久的引水工程,几近瘫痪了。每天都有从各农场

    来的造反派开着几十辆卡车到引水工地上冲击,阻拦各农场派出的民工队伍。到最

    后,工地上只剩了独立团。独立团手里有枪,谁也不敢冲击他们。独立团奉命看守

    大型施工机械和炸药雷管仓库。也看守着工程指挥部的资料库和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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