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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十六章 瘸鬼)(11)



    寒气冻裂了老树。那一声声的喘息,仿佛汪得儿大山在起身巡渠。

    天一没吱声,他替玉娟掖紧大衣,便走到簧火旁。他抬起头,让自己尖削的鼻

    尖,正对着弯拱起的苍穹。他不知道该恨谁,责怪谁。也许该恨那年不该得罪了团

    司令部的那位军务股长。政治处的干部股长。后勤部的膳食股长。他本可以留下。

    他已提了干,当了连长。他还年轻,满可以再在部队里干十五年。第一批初拟的转

    业名单里并没有他。只是到了最后一分钟……也许该恨自己不该听了大哥的话,去

    争哈捷拉吉里镇党委的这把交椅。县安置办原意是要让他去新开的那个矿上去当矿

    长。或副矿长。但总有一天会让他当矿长或局长。他不想干。他想去县剧团。他羡

    慕做舞台布景的人;在七彩变幻的灯光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那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中,他能做几回平日做不到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大哥那样的人,他不喜

    欢去左右别人,摆布别人。大哥要不是有在朝鲜沾上的那一档子事,绝不会把镇党

    委这差使推到他头上。大哥会自己干的。现在只有这个七弟能推到那位置上去。大

    哥早想妥了的。年轻,有文化,当过兵,又是个连长。兄弟姐妹七人中,也只有这

    老七最聪明,见识最多。肖天放把一切都算计得好好的。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兄弟厌烦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厌烦看着别人的脸色

    说话行事。厌烦心里有七分,脸上只能表三分,嘴里更只能说半分,或者什么都不

    说,最好。他厌烦对谁都点头。只说些于瘪的原则的话。他要痛快,要快刀子砍肉,

    见血见响见火星。他厌烦干涉别人。他不懂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各奔一摊——只要他

    不伤害别人,不欺骗别人,不侵占别人。

    假如他不厌烦这一些,他就不会觉得哈捷拉吉里寂寞,不会觉得镇公所里的白

    天黑夜太长太长,不会觉得土路旁的木栅栏太老太歪,他也就不会总去问那一块支

    在木棍上晾晒的牛皮,为什么老在往下滴发黑的血。水井上的轱辘把裂了又裂。露

    天堆放的化肥撒了又撒。片儿林上空的黑雀群重复了又重复。后来,他甚至都怕看

    见羊群。它们坦率、热闹、拥挤、忙活,但又随便被人赶来赶去。他知道自己不该

    厌烦,但又忍不住要厌烦。镇公所里有他单独一间住房。值班用。开会晚了,不回

    家。谈话晚了,不回家。陪客晚了,不回家。统计表格晚了,不回家。闲聊乱扯晚

    了,不回家。不想回家时,不回家……不回家,大哥心疼他。常叫家里做些好吃的,

    给他送去。常常是叫玉娟送。总是送晚上那一餐。一荤一素两个菜,再加一碟下酒

    的肉皮冻或水煮花生豆。拿干净毛巾盖上,提着它们,慢慢走进镇公所。家里的好

    酒都留给他喝。大哥说:“费一天脑子了,叫他提提神吧。”玉娟总是在一边静静

    地看么叔喝。送汤,怕路上撒了。汤就在镇公所的煤油炉子上做。做了两回,玉娟

    说,煤油炉子做的汤不好喝,有煤油味。就从家里带一个炭炉。幺叔说,傻丫头,

    煤油燃烧,跟那汤还隔着一层金属锅哩,煤油味怎么进得到汤里去?她说,进得去

    进不去,我怎么闻着老有那股子煤油味?他说,那是煤油在进行不充分燃烧时,有

    一部分煤油燃气分子被挥发到空气中,又被你嗅到鼻子里去了。她说,既然燃气分

    子会被人鼻子嗅进肚子里去,它怎么就不会拐个弯钻到汤锅里去?他只好笑了,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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