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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九章 大来娘)(11)



    是个死。他已经无法想象财产被全部查封以后,那日子将怎么过。重新去经历一个

    角子的咸菜吃一个星期的穷困?使他难以忍受,更使他觉得可怕的,是失去了现有

    的一切以后,这些年的对手敌者对他白家所可能使出的种种凌辱和折磨。呵斥。嘲

    滤。责难。白眼……这些的确比一个角子的咸菜更难咽下。他不相信朱贵铃会下令

    向一千多赤手空拳的民工开枪。他不相信这个在印度的英国皇家军事工程学院深造

    了六年。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家里又有那么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一个那样勤谨贤

    淑的夫人的人,会下这样的命令。在那些个值得回味的夜晚,朱贵铃多次向白氏兄

    弟讲过,当他听到参谋长在他身背后,不经他同意,突然向二十二特勤分队的老兵

    们开枪时,他全身心的震惊和茫然。这才过了几年?他不相信他会变得这么快。他

    要把事情挤到他面前,拽着他,逼着他,跟他一起,用他的方式来了结这件事。

    朱贵铃带着肖天放赶到木读镇的那天,镇上的一些首要人物为他俩在镇公所准

    备了两间干净的上房。天放的意思是,情况紧急,他就去料场那边,跟护卫队的弟

    兄们一起住帐篷。朱贵铃却仍去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要了两个最好的房间住下了。

    肖天放赶去料场察看情况,他却依然该洗澡时洗澡,该换衣时换衣,尔后沏一壶浓

    茶在手,穿着宽松的富春纺便服,楼上楼下地慢悠悠转了一圈。一吃晚饭时,照常

    喝他随身带来的果酒,还让客栈老板找来镇上最好的烤肉老手,替他烤肉。肉油滴

    在烧红的铁算上,又散发出一阵阵孜然的香味儿。晚饭后,他把天放叫到客栈的木

    板小阳台上,谈料场那边的情况。天放很紧张地叙说。朱贵铃却像是在听,又不像

    在听。他更像在欣赏这木板阳台上陈旧的雕花木栏杆,欣赏越过眼前几片参差不齐

    的屋顶、临近镇郊的那个小牧场和牧场背后仿佛雾中蜃景的雪山,欣赏那比别处黝

    暗的洼地,洼地里的棕黄;欣赏一些树丛,星星散散地在眼前这一派开阔豪放但仍

    嫌单调空寂的布局中,增添了些许难能可贵的点缀。

    肖天放吃惊。吃惊他在眼前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如此地放松。几

    个月不见,他说不准面前的这个指挥长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但的确跟从前他熟悉

    的那一个,大不一样了。虽已经稍事歇息,但朱贵铃仍然显得疲倦,或者说,他一

    点都不想掩饰自己所感受到的任何一点疲累,厌倦。以往光洁的脸面,。陡然灰黯、

    肥厚,多肉的额角拥出三道明显的纹沟。揪然的微笑里,总流露出一种力不从心的

    勉强。他已经不再喜欢穿洁白耀眼的衬衣,所有纯金的或水晶的袖扣,都被割下来,

    埋到樟脑味儿极浓的箱底里去了。更多的时间里,他也穿起宽松的大裤脚口的便服,

    似乎也觉得惟有圆口布鞋,才是最宜于得地气活血脉、通三阳接三阴的了。甚至还

    对肖天放说过这样的话:“还是你爹想得开,早早地一甩手走了……”说话时,在

    虚肿的眼泡皮底下,竟然闪烁出一丝湿润的泪光。

    白老二见朱贵铃神色木然地在镇公所白漆地板大堂里落座,刚要叫人上茶端果

    品,料场那边的枪声便响了。他猛地一痉挛,浑身僵直,回头冲朱贵铃喊了声:

    “好你个朱贵铃,不是人操的!”便推开那两个想上前来缚住他的茶役,飞也似的

    朝料场跑去。

    但一切,都已经无法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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