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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二章 联队部)(8)



    “派出来的弟兄,一切花销,我们管了。”白老大亮开他那铜锣般的大嗓门,嗡嗡地响。他总是穿件很旧的长及脚面的马裤呢军大衣。里边套一身黑粗布棉袄棉裤,还扎着裤脚口。脚上穿着双脸的元宝口千层底老式棉鞋。不土不洋,亦土亦洋。

    “那敢情好啊,那我就把老满堡联队所有人马连锅给你们端了去!”朱贵铃笑道。

    “怎么敢当。”白老二温和地笑了笑。他是白家一切‘宏图大略“的主谋者。虽然骨子里也是个咬死狗都连毛吞的家伙,但说起话来,总慢条斯理有板有眼儿,揉圆了抹平了,叫人不好找缝岔。他因为经常去国境线那边谈生意,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套苏俄红军穿的灰呢军便服,就这样常年在穿着。腰里束了根宽宽的牛皮腰带,脚上蹬一双高腰的军用皮靴,再加上他不算矮的个头,浓黑的长发,密密的连鬓胡和一双精明闪烁的眼睛,一见之下,总让人觉得此人可信赖可托付可共事。有人就这么让他在背地里给卖了,还高高兴兴帮着数钱哩。还有件怪事,他那身常年穿着四处溜达的红军呢制服,从来没见他换下来洗过,熨过,却一老见它不脏不皱也不坏,一老地那么干净那么顺溜那么合身,又那么新齐,好像每天晚上都有人替他把它洗了烘干又熨过似的,又好像他家库房堆着三百六十五套这样的军便服,每天供他轮换似的。

    “多了,我们也负担不起。这么个数吧。”白老大伸出两个指头。表示两百。

    “不难为朱指挥长。到底能派给多少,最后还是请指挥长定夺。我想,多少给一点儿,就行。”白老二补上一句。

    “对对对,多少给些人,就行!”白老大咧开大嘴,亮出满副黄板大牙。这哥俩都清楚,朱贵铃目前在老满堡还没到说了就算的地步。左右都有参谋长的人在跟他掣肘着哩。他们还不摸朱贵铃的深浅,不太清楚这位出自英国皇家军事工程学院、仪表堂堂又文质彬彬的长官,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对自己对这个联队能把握到何种程度。他们不想“逼”得太狠。没有杨小楼那副嗓子,硬要满宫满调地唱,唱倒了嗓子,自找。

    朱贵铃看出了兄弟俩心底的这点儿算计。这件事的确使他为难。白氏兄弟在领到筑路许可证前,曾托人到他跟前来讨过口风。问他日后能不能给予这样的支持。他也曾到参谋长跟前去探过口气。却让那位干巴瘦的驴蹶子一蹄子给尦了回来。参谋长一直对白氏兄弟的暴富,感到满心的不自在。他一直对这哥俩不断膨胀的“野心”抱有百倍的戒心。虽然他也是个跑江湖行伍苦出身,但却从心底里瞧不起白家这一伙人。

    “想把老满堡联队当成他白家私人镖局?操,纸糊的X哩,这一对光棍,还真会想好事,让他们来找我!”参谋长咬牙切齿。

    朱贵铃说:“白家兄弟对咱们联队也不错,豆腐账不算,算青菜账,给他们帮这一点忙,也不为过。”

    参谋长哈哈一笑:“花他那么点钱还值得你那么上心?姓自的有一个铜板是从他祖宗兜里带来的吗?别人不摸这一对宝贝蛋的底儿,我还不摸?花他一点钱,那是给他面子!他还想咋着?咱们不惯他那毛病。今天修路了,要派人。明天开矿了,你派还是不派?后天又出殡葬他娘的七大姑八大姨了,咱还得去替他娘的扛幡杆儿?我没那么贱!”

    但朱贵铃还是下决心要在这件事上帮白家兄弟的忙。他知道,在兰州行营军事长官室走动的祖父死后,自己失去了半壁靠山。假如日后还想做点事情,光凭自己这点能耐是不行的。首先,当然是得把省联防总部的那一帮子伺候舒服了,余剩的,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参谋长的路。二是走地方大户的路。参谋长是自己的部下。做自己部下手里的傀儡,不到山穷水尽,他还抹不下这点脸。无论如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因此,想来想去,走地方大户这条路,兴许还是条可以试一试的路。假如闹好了,能在白氏兄弟办的铁路公司兼个副主事一类的头衔,就连退伍以后的出路也都有了着落。他并不愿像祖父那样,在军队于一辈子。不。他从心底里就觉得自己天生不是个军人。也不能是个军人。他要为这一点和祖父的不同而挣扎。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出路了。因为自己毕竟是三十好几。小四十去的人了。

    还能有几年时间,让自己逞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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