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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第十八章 小马)(2)

    小马却不一样。小马相反,在“事前”谨小慎微,“事后”却用心了。他的没有目光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小蛮。他在看。望着她,端详着她,凝视着她,俯瞰着她。他的手指在抚摸,抚摸到哪里他的没有目光的眼睛就盯到哪里、看到哪里、望到哪里、端详到哪里、凝视到哪里、俯瞰到哪里。在他抚摸小蛮眼眶的时候,惊人的事态出现了,小蛮其实就和他对视了。小马并不存在的目光是多么的透澈,潮湿而又清亮,赤子一般无邪。它是不设防的,没心没肺的,和盘托出的。他就那样久久地望着她。他的瞳孔有些轻微的颤动,但是,他在努力。努力使自己的瞳孔目不转睛。

    小蛮第一次和小马对视的时候被吓着了,是说不上来的恐惧。那个透彻的、清亮的“不存在”到底是不是目光?她没有把握。如果是,她希望不是。如果不是,她又希望是。他们是在对视么?他们在用什么对视?他们对视的内容又是什么?小蛮无端地一阵紧张。她在慌乱之中避开了小马的“目光”。当她再一次回望的时候,小马的目光还在。在笼罩着她。投入而又诚挚。

    小马的“目光”让小蛮无所适从。作为一个小姐,小蛮喜欢故事,因为故事都是假的。假的有趣,假的好玩。过家家一样。但是,一旦故事里头夹杂了投入和诚挚的内容,小蛮却又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婊子无情”,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婊子”怎么可以“有情”?你再怎么“有情”,别人终究是“无情”的。所以,合格的和称职的“婊子”必须“无隋”,只能“无情”。

    婊子就是卖。用南京人最常见的说法,叫“苦钱”。南京人从来都不说“挣钱”,因为挣钱很艰苦,南京人就把挣钱说成“苦钱”了。但是,小姐一般又不这么说。她们更加形象、更加生动地把自己的工作叫做“冲钱”。小蛮不知道“冲钱”这个说法是哪一个姐妹发明的,小蛮一想起来就想发笑。可不是么,可不是“冲”钱么。既然是“冲”,和眼睛无关了。反正“冲”也不要瞄,闭上眼睛完全可以做得很准。

    可小马就是喜欢用他的眼睛。小蛮注意到了,小马的眼睛其实是好看的,轮廓在这儿;小马的“目光”也好看,一个男人怎么能有如此干净、如此清澈的“目光”呢?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看见”的到底又是什么?

    小马不只是“看”,他还闻。他终于动用了他的鼻尖了,他在小蛮的身上四处寻找。他的闻有意思了,像深呼吸,似乎要把小蛮身上的某一个秘密吸进他的五脏六腑。小蛮的身上又能有什么秘密?没有哇。小马的神情由专注转向了贪婪,他开始全力以赴,全心全意了。当他全心全意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失怙的孩子。有点顽皮,有点委屈,很无辜。小蛮终于伸出了左手,托住了小马的腮。小蛮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目不转睛的可不是小马,而是她自己。她的目光已经进入到了小马瞳孔的内部。小蛮不该这样凝视小马的。女人终究是女人。是女人就有毛病,是女人就有软肋。女人的目光很难持久,凝视的时间长了,它就会虚。小蛮的目光一虚,心口突然就“软”了那么一下。小蛮的胸部微微地向上一抬。不好了。怎么会这样?

    “你回去吧。”小蛮说。

    小马就回去了。小马回去之后姐妹们当然要和小蛮开玩笑。小蛮有些疲惫地说:“你们无聊。”

    但第二天的中午小马又过来了。这一次小马在小蛮的身上有点狂暴。他用他的双手摁住了小蛮的双肩,威胁说:“你不许再对别人好!”小蛮没有听清楚。小蛮说:“你说什么?”小马却突然软弱下来,他沿着小蛮的胳膊找到了小蛮的手,抓住了,轻声说:

    “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小蛮旺了一下。她有过一次长达两年的恋爱。长达两年的恋爱让她撕心裂肺。撕心裂肺之后,她“出来做”了。那一次长达两年的恋爱是以小蛮的一句话收场的,小蛮说:“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男朋友说:“那当然。”却把他的嘴角翘上去了,再也没有放下来。小蛮知道了,她是多么的不着边际,她这个花花肠子的男朋友怎么可能“只”对她“一个人”好。小蛮万万没想到她在今生还能再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一个客人说的。是一个客人反过来对她说的。

    “好哇,”小蛮喘息着说,“你养我。”

    小蛮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似乎得到了统一的指令,有了配合。节奏出现了。合缝合榫。神奇的节奏挖掘了他们身体内部的全部势能,可以说锐不可当。小蛮感受到了一阵穿心的快慰。她如痴如醉。是高潮即将来临的迹象。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兆头,迷人的兆头,也是一个恐怖的兆头。小蛮的职业就是为男人制造高潮,而自己呢,她不要。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可今天她想要。就是的。想要。小蛮的腰腹顺应着小马的顶撞开始了颠簸,她要。她要。她开始提速。往上撞,只有最后一个厘米了,眼见得她就要撞到那道该死的墙上去了。小蛮知道撞上去的后果。必然是粉身碎骨。“死去吧,”她对自己恶狠狠地说,“你死去吧!”她撞上去了,身体等待了那么一下,碎了。她的身体原来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晶体,现在,闪亮了,碎得到处都是。然而,却不是碎片,是丝。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它们散乱在小蛮的体内,突然,小蛮的十个手指还有十个脚趾变成了二十个神秘的通道,她把二十个指头伸直了,纷乱的蚕丝蜂拥起来,被抽出去了。是一去不回头的决绝。稍纵即逝,遥不可及。小蛮一把搂住了她的客人,贴紧了。天哪,天哪,天哪,小骚货,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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