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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雀群(十二、事情并没有到此就完结)(3)



    作为当事人的那个老兵娃子上前对韩起科说:“高场长认定犯错误的是我,跟同志们无关。我留在这儿继续‘回忆’,让同志们回去。”

    韩起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作声。

    那老兵冲过去吼道:“她们还有奶娃要喂哩!”

    韩起科依然不作声。他觉得没必要再跟他扯啥。高场长临走时,已经把要说的要规定的,全说清楚了,也规定妥了。回忆不清那句球话,就是不许走。谁也不许走。在执行高福海的决定方面,韩起科从来是十分坚决的。否则,还要小分队干啥?还要他这个队长干啥?!

    那老兵终于受不了了,冲过去,一把揪住韩起科的领口,骂道:“你这小屁娃娃还有点人性没有?”

    韩起科一把反捏住老兵的手腕,平静地问:“你说谁没人性?”

    “说谁?说你呐!”老兵挣了一下。一直到此刻,他和其他那些老兵都还没把眼前这个个头不高、年纪不大、肤色也不算太黑、长得也还算清秀的“小屁娃娃”当一回事。但他们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几乎是无法挽回的“错误”:你怎么骂韩起科都行,不经高福海许可,他一般是不会跟你翻脸的。因为,高福海临走时吩咐下的,只是“看住”这批老兵,让他们反省。高场长没说你可以对老兵们采取别的措施,韩起科就绝对不会胡来。这一点,也是小分队的伙伴们特别佩服他的一个地方。就是说,在任何时候,他都能控制住自己。这对于一个只有十六七岁、又完全在戈壁滩上长大的“狗屁娃娃”来说,这阶段正是野性最足的时候,他能做到这一点,凿实也是难得。但有一条,你说啥也别说他“不是人”,别说他“不通人性”。他最忌讳这话,也是他最不能忍受的。还有一句话也是他不能忍受的,那就是:“你呀,你就不是你爹妈操的!”这两句话都触到他内心最不能碰的伤口,一个一直在流血的伤口。韩起科当然早就知道别人是在怎么议论他的。他并不在乎什么喝“狼奶”之类的屁话,他甚至暗自庆幸自己从小能在高场长身边长大。关于“狼奶”“母狼呵护”“第十七棵黑杨树下捡回来”之类的说法,他从来没当面去询问过高场长,(其实这么做,很容易。他就是不去问。)他觉得这纯粹是“无稽之谈”,或是“天方夜谭”,没必要把它真当一回事地去打扰高场长。但十几年来,他始终没法回避的一件事是,至今高场长一直没跟他说过他亲爹娘的事。他至今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爹娘。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韩”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极度的自尊,加上极度的隐性自卑,让他一直在躲避着这个肯定无法躲避的“致命伤口”……因此,种种说法中,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一种说法就是,他韩起科压根儿就“没有爹妈”,他韩起科压根儿就“不是个人”。一旦谁要触碰了他这“伤口”,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是好意还是恶意,那你就只好自认倒霉吧……

    所有这一切,那个老兵当然是不知情。那一刻,他只觉得那个“小屁娃娃”的手越来越用力,眼睛越瞪越大,嘴唇越抿越紧,脸色越来越苍白,(还有人传说,老兵这时还看到韩起科的眼睛里突然跟狼似的放射出两道绿光。这肯定是在说屁话了。)没等他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居然已经凌空而起了,紧接着,便重重地摔倒在了雪地上。

    你打我?老兵一下炸了,一骨碌翻身跳起,忙不迭地抹去脸上嘴上的雪粒儿,一面按部队教练的对打规程,拉开拳脚架势,一面急赤白脸地大喊:“你打人?你打人?”其他那些老兵也一起冲了上来。一开始他们还挺高兴,因为他们都懂得,只要不是自己开的“第一枪”,动的“第一拳”,只要是后发制人,往后怎么打都是有理的。再说,现在也不存在“军民关系”的问题,正好借此机会,教训教训这个在冈古拉简直是没人敢招惹的狗屁“小分队”。但三四个四五个老兵冲上前去,几乎都遇到了同样的困惑:瞧着韩起科这狗屁娃娃都没怎么挪窝,也没怎么伸胳膊动腿,自己怎么就噼里啪啦地,跟散了架的篱笆墙似的,倒一片啊。一轮下来,呼哧呼哧直喘,瞪瞪眼,想定了,再想要往上扑第二轮,不成了,因为这时小分队的人全都拉开了架势,围了上来,而且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起又是从哪儿抄上手的,反正这时刻他们人人手中都已经攥着根不长也不短,不粗也不细的柴禾棍了。但最“恐怖”的还是……(下面所讲的,又是“民间传说”了。我姑妄讲之,你们各位姑妄听之就行了。)韩起科突然冲到对面不远的那个高包上,向着空旷的大荒原,仰起脖子长长地吼叫了一声,不一会儿,傍晚那青紫色的天空深处便响起多次母狼的嗥叫声来回应他。又过了不一会儿,远远近近便出现了一大群饱经沧桑、毛色灰暗、步履矫健而又稳当有力的母狼,四处闪起一片发着绿光的眼珠子,突破黑幕的遮蔽,向这儿急速地包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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