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黑雀群(七、有种,你把我拉出去枪毙了!)(5)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高福海早就到这儿了。比我到得还早。只不过在另一间破屋子里待着,在那儿等待着韩起科跟我谈话的结果。(第二天清早起,我走出屋,才看清,附近横七竖八,歪歪斜斜地坐落着好几幢土块垒的房子。还有一大片废弃了的地窝子。几棵历经乱砍乱伐、侥幸得以残存下来的孤树。他们告诉我,这儿就是冈古拉地区有名的丫儿塔荒原。高福海曾数次派出大队伍来开发它,但数次都遭遇失败,最后又不得不从这儿撤出。而眼前的这些残破土屋,便是多年前“征战”此地时无奈留下的“遗迹”。)

    在接到那个“揭发”我真实来意的“秘密电话”后,高福海当然要下狠心搞清我来冈古拉的真正目的。在此以前,经多方“考察”,高福海对我的印象可以说是“极佳”,不仅点着名要我来担任他那个冈古拉高级中学校长,据说,甚至已经内定,要把我培养成他的“接班人”,日后接任他这个场长兼党委书记的职位。(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可以说感到万分诧异,也为此感到一百二十万分的震惊。他为什么没选择韩起科,而选择了我?怎么一回子事?我又有何德何能,让他如此看重?再说,在此之前,我跟他完全没有接触。他那些“极佳”的“印象”,又是从何而来的?真是完全的匪夷所思,完全的不可理解啊。)

    刚才,他听了韩起科的详细汇报后,当即决定,马上过来,亲自跟我做一次“面对面的交锋”。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他开门见山,问;也不坐,也不寒喧,只是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在离我一两步的地方站定。他不坐,其他的那些人,包括我在内,当然也都不能坐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来谈问题,而且跟押犯人似的……”我稍稍沉吟,镇静了一下狂跳着的心脏,竭力用一种非常平和的口气,开始反问。我知道,这场谈话进行得怎样,最终将决定我在冈古拉的命运。我必须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有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也行,来容自己判断一下眼前的局势,决定一下应该采取的对策。当然,最重要的是,再不要犯刚才跟韩起科犯过的那种“浮躁”和“意气用事”的幼稚病。

    “这儿偏僻吗?”他淡淡一笑,用揶揄的口吻反驳,并回过头去扫视了一下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的那些老少“助手”们。那些老少助手们自然都立即附和着,用一种谑笑作为回应,表示“这儿其实并不偏僻”。

    当时我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要不要真真假假地先探一下他的虚实,看看他到底掌握我这边多少情况,再决定怎么跟他周旋。但我立即否决了自己这个极愚蠢的想法。我告诫自己,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搞那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小把戏。因为我面对的不是一个只想跟你“玩小把戏”的对手。他曾经非常信任过我,(天知道他的这种信任是怎么来的,)因此,现在最重要的是跟他重建信任。要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我对他是真诚的,最起码也是无害的;我到冈古拉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踏踏实实地干活儿”。这也是我那位可怜的老父亲多少年来跟我絮叨过无数遍的“金玉良言”和“肺腑之言”。无数次在喝了酒后,他恳切地对我说道,他知道他这一生过得“窝囊”。但,有一点,却是很值得他“自豪”的。他说:“你瞧咧,这一二十年,小小一个底兽医站,走了多少人咧?被整倒的,处分的,调走的,下放的,还有混不下去自己要求那个离开底……包括那些个当头头的,走马灯似底咧一茬接一茬换了多少茬?你回过头去掰着个手指头细细地数一数咧,只有一个人最终在这儿待住了咧。谁呢?就是你这个老爸,我。我没被调走,没被下放,也没被除名,甚至都没让点名或不点名地批评通报过……整个兽医站可以说只有我一个底人是端稳了这个‘饭碗’咧。我窝囊,但好歹在这个大杂院里为我们家占住了这两间平房。逢年过节,这不起眼底兽医站毕竟还能比别个单位多分一堆羊蹄子和猪下水咧……不容易呐……为啥呢?为啥我能做到这一点?就那么两条。你给我记住底咧,你老爸就是把握着两条:一、不管谁来当领导,我绝对底无害于他们,也无求于他们,我就是一个死心踏地‘干活儿’的人咧;二、我的确是真诚的,可信任的……我对谁,都没有野心。得让他们哪一个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这个人哩,不管搁哪儿肯定都没害处。这一点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啊……”这就是我老爹的“人生经验总汇”。按说,像我老爹这样的聪明人,不该拿“无求于谁谁谁”这样的话去刺激领导。这话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傲慢,有点刺耳。但这就没法办了。因为,它也是我老爹为人的一条底线。他一生信奉这样两句话:低头不当奴才,干活只凭本事。凭着这两条,多年来,他的确成了兽医站医术最高明的人,工作年限最长的人,谁来当领导都离不开的人,又窝在“兽医助理”这个狗屁不是的位置上永远也得不到提拔的人。但他说他满足了,有那么两间平房,还有一个老伴儿能替他生一堆活蹦乱跳的娃娃,逢年过节还能比别人多分那么一堆羊蹄子和猪下水,还有一天两顿的酒喝……足矣……足矣……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