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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第一章)(6)



  许广汉蹑手蹑脚的将孩子抱上床,看着那张梦中尤在嬉笑的睡脸,不由感慨道:“原还说生怕皇曾孙性情乖僻,难以亲近,现下看来,张令往日的心是白担了。”

  张贺在他身后嘘了口气:“你之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许广汉一凛,缩着肩膀从床上爬了下来,压低声说:“我才听到风声,说车骑将军只怕是不行了……”

  张贺闻言浑身一僵,好半天才舒缓过来。窗外的秋蝉似已熬到了尽头,突然吱的声断了音,了无声息。窗牖中透入微微凉风,月影模糊,像搅混的水一样。

  “怎么会这样?”他望着床上安睡的稚嫩容颜,茫然低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属下。

  许广汉清楚他在担忧些什么,刘病已能恢复皇族身份,重入掖庭,仰仗的全是车骑将军的功劳。

  “也许……只是传闻,做不得准的……”他嗫嗫的声辩,“金将军是先帝委任的辅政大臣之一,正当壮年……”

  张贺点点头:“但愿……”他蹲下身子,跪坐在床头,伸手抚触孩子晒曝蜕皮的脸蛋。

  刘病已的呼吸甚微,娇小的身躯蜷缩着,蜜色的肌肤沁出一身薄薄的热汗。张贺取了床上的素扇,一下一下的摇着。刘病已努着红润的小嘴,嘟囔着翻了个身,伏在席上,睡梦酣然。

  但愿……天佑王曾孙!

  偷食

  乙未,始元元年九月初二,先帝遗命辅政四大臣之一的车骑将军金日磾病故,临终前一日,大将军霍光禀明天子后,奉先帝遗诏,授封其为秺侯,金日磾卧于床帷间领了绶印。

  金日磾的亡故,使得三足鼎立的朝堂起了一股汹涌的暗流,虽然辅政大臣一共有四人,但是内政上真正说得上话的只有三位。如今三足之鼎缺了一足,政权逐渐起了新的变化——始元二年春正月,天子封大将军霍光为博陆侯,左将军上官桀为安阳侯。

  朝廷势力的转变或许会让张贺有所担忧萦怀,但对于年幼好动的刘病已而言,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吃喝玩乐上。日复一日,他在许广汉的悉心照料下,由原来那个黝黑消瘦的小不点慢慢茁壮成长为一个漂亮的总角少年,然而,顽劣的性情却是丝毫未变。

  在这片不大不小的未央宫一隅,这个有着孝武皇帝血脉的皇曾孙却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他不同于宫人,不同于真正的贵族,虽然身负刘氏子孙的宗籍,却远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而另一方面,霍光为免摄政擅权的舆论,故此听从部属谏言,提拔刘姓宗室。拜楚元王刘交之孙刘辟彊与宗室刘长乐为光禄大夫,刘辟彊同时还兼任长乐卫尉一职,然而刘辟彊年事已高,没多久便病故,于是由他的小儿子刘德继任为宗正。

  刘病已长到八岁,身高已明显窜起,却仍是每天在少府官署内与内臣黄门厮混胡闹,许广汉只能照顾他吃喝拉撒睡,却没法教导他应有的言行举止,张贺为此也大感头痛。

  “宗正那里说皇曾孙年幼,托养于掖庭,只供养餐食,以至成人……”张贺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有那么一刻恍神。

  牖外光线不明,天空压着乌沉沉的厚重云层,偶有闷雷炸响。许广汉取了阳燧点亮烛台:“宗室们是不打算再管这孩子了呀?”话才说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唬了他一大跳。

  张贺跪坐在席上,用力拍了下大腿,脸色铁青。许广汉倏然住嘴,闷闷的垂下了脑袋。雷声越滚越响,张贺抬头望了望天,庑廊上的风很大,刮得树叶哗哗作响:“卫太子待我不薄,无论如何我都得将王曾孙抚育成人。”

  他的口吻是那样的异常坚定,倒叫许广汉难以置信的咋舌起来:“你……你……张令,你不会是想自己出钱……供他上学拜师吧?”

  许广汉是识得几个字的,也正是如此,他比其他人在懂得一个识文断字之人的价值外,更了解到供养一个孩子读书识字的困难。这年头有学问的人并不多,先帝孝武皇帝独尊儒术后,儒家学问风靡,董仲舒上书天人三策,提出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于是建元六年孝武皇帝在长安设立太学,设五经博士讲授《诗经》、《尚书》、《礼仪》、《易经》、《春秋》,每名博士收十名学生,因为天下俊才贤士少之又少,所以这些学生更显弥足珍贵。

  张贺不理会许广汉的瞠目结舌,自顾自的在那筹划着:“将来若有机会入太学自是最好,但在此之前,尚需启蒙。你觉得以病已的资质,专攻五经中的哪一项比较适宜呢?”许广汉皱眉嘀咕:“他连字都不会写呢。”张贺不以为然的笑道:“以他的年纪,也确是时候入学启蒙了,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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