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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9)


    由于作者曾如此强调这次演出的重要性,可知事情演变到后来,一定更复杂,那么,这个演红拂女的,由一个男人来反串,也有可能。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应该说这个人是男人,因为军队里,有女性的可能性不大。”
    白素不以为然:“卫生队会有女护士,也有女的的通讯兵,或许,又不一定是部队里的。”
    我道:“假如还有点线索,应该可以推定这个人的性别,和他在两个人之间起了什么作用?我看第四册中的那一段,相当重要。”
    她翻动道稿纸,指着她所说的那一段。我在那时,已经把六册原著全看了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那一段内容。
    那一段是写在一次战役之后的情形,和前面介绍方法一样,把它介绍出来——要作说明的是,前面介绍到了第二册,第三册全部,和第四册的上半部,都不是十分重要,所以略去了。
    甘铁生站在高地的顶上——应该说,他站在高地顶上的一个坑中,那土坑齐胸深,黄土高原上的土地,本来是耀目的黄色,可是这个土坑却焦黑,还冒著令人恶心的臭味,因为它是许多炮弹声击出来的。
    两小时前,当甘铁生用望远镜观察这里的时候,这里是敌军建造的一座碉堡。
    而两小时后,在铁军的进攻之下,碉堡变成了一个深坑,铁军的指挥者,以胜利者的身分,跃进了土坑,挺立着。
    整个高地上,都是响彻云霄的呼叫声,也很难分辨那是欢呼还是悲嗥。总之,是许多人在面临死亡之后,生命又暂时得到存在之后所发出的呼叫。心理学家怎样分析这种呼叫声,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可是在这里叫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尽情叫,尽情喊,把他们心中压抑着的欢乐和悲痛,忧思和惨情,一起发泄出来,不那么做的话,他们就会象炸药包被点燃引线之后一样炸开来,溶进空气和尘埃之中。
    战场上的这种呼喊号叫,不但会在攻克敌阵,取得胜利之后发生,也会在惨败之后,退到了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发生,更可以在沉睡中发生——熟悉军旅生活的人,都知道“炸营”是怎么一回事。
    (“炸营”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成千的士兵,可以在酣睡之中,忽然大声呼喊着聚集在一起,如同千百个鬼魅一起从地狱的深处冲了出来,他们所发出的呼叫声,可以传出好几十里之外,还令人听了心悸肉颤。)
    中午来自师部的命令,到达了甘铁生团长的手上:“限明日日出之前,攻克七号高地,违令者营长以上,军法从事。”
    七号高地必须攻克,这是他们全团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连那个老炊事员,也一直在念道:“叫天兵天将,把这高地铲平了。”
    七号高地能否攻占,是这个战役能否胜利的关键。高地在敌人手里,被敌方控制着进攻的咽喉点无法沟通,无法渡河,整个部队(两个师)就只好坐以待毙,等着敌方优势部队结集之后就被歼灭。
    敌方优势部队正星夜行军,赶到战场来,在连攻了两天,未能攻占七号高地之后,接到了师部这样的命令,合理之极。
    甘铁生在传令兵的手里,接过了命令,看了看之后,捏在手里出神,他站在战壕里,向前看去,他所占的位置,距离高地上那个碉堡正面对他的机枪孔,直线距离是一百八十七公尺,理论上来说,冲起锋来,连攀上高地,所需的时间只是四十秒,可是实际上,两天两夜了,他连十公尺也没有推进。
    敌军在七号高地的那碉堡上,布置了一个重机枪连,有二十挺火力的重机枪,火力猛,射程远,而且,有似乎用不完的子弹,细细长长的,呼啸飞射而来之际,像是魔鬼怪叫着扑人而噬的长牙般的机枪子弹,已取走了他四十多个战士的性命。
    要命的是,那四十几具尸体,就摊在战壕和高地之间,曾有七个勇士,不顾一切冲出去,把同胞的尸体抢回来,结果,是在两者之间,多了七具尸体。甘铁生明知这些尸体摆在部队面前,对士气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打击,但是他还是下令:不准再去收尸。
    高地并不高,只有四十多公尺,是横亘在平地上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花岗石岗子,那可能是一座极高的高山的顶巅,只不过整座山全埋在土下,只有那么一个山顶,露在土外,形成高地。
    甘铁生率部来到的时候,就曾想到过,这个不知多少年之前,不知由什么原因形成的一片高地,自从人类有了战争这种行为之后,不知道被多少敌对的双方,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和各种各样的机谋攻陷占领,坚守顽抗过。
    如今,轮到了他和守军来作对峙。
    若干年之后,当这种情形有重复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想起他,就象他不知道过去曾在这里对峙拚命的是一些什么人,和为了什么要拚命一样。碉堡并不大,碉堡之后,另有一排战壕,看来高地的上面,也是泥土。
    就那样一片高地,扼守了险要,控制了整个局势。
    当甘铁生眯着眼,额上绽着青筋,盯着高地看着的时候,方铁生在他的身边(方铁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边),伸手把命令接了过去。
    这时的方铁生,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字,甚至可以看很多很多书了,他看了命令,抿着嘴(由于他长髯太浓,把他的口部全遮住了,所以这个他习惯性的动作,别人是觉察不到的),声音低沉:“我们没有炮兵支援,没有空军轰炸,没有专业工兵。”
    这一切,全是他在看了很多军事方面的书籍之后学来的知识。
    他说一句,甘铁生就用一下“嗯”来作回答。
    方铁生的声音更低沉:“唯一的方法,就是带着炸药包上去,把碉堡炸掉。”
    方铁生的这种提议,若听到的是别人,一定会“哈哈”大笑——这种方法谁不会提,问题在于如何能够把炸药送上去。
    可是甘铁生听了,却并不发笑,他知道,打仗的时候,方铁生向来少出主意,但是他如果出了主意,就必然有可行之道。


作品集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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