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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第四十回 意长缘短血洒鹃魂 人去影留望穷龟卜(2)



  秋痕禁不住鸣鸣的哭。采秋一手拍着秋痕的肩,一手将手绢替他抹眼泪,自己就也淌下数点泪,向瑶华道:“层层折折,都是不如意事,实在难为秋痕!”瑶华也惨然道:“却不是呢!”当下红豆、香雪忙着拧热手巾,给两人擦脸,别的丫鬟递上茶点,好多仆妇都在帝外,静悄悄的站着。秋痕方才硬咽着声,哀哀的替痴珠苦诉。采秋道:“——易缺,——易污,这真令人恼极!只锯齿不斜不能断木,你总要放活点才好呢。”瑶华道:“痴珠是过于洒落,秋痕姊姊又过于执滞,所以不好。”采秋道:“痴珠那里能真洒落?能真洒落,就不误事。”

  此时差不多两下多钟了,仆妇丫鬟排上菜,也有素的,也有荤的。采秋亲陪二人。秋痕酒是一点不喝,饭也只吃半碗。方才洗漱,帘外的人报说:“老爷进来。”采秋、秋痕、瑶华都迎出。只见两个小跟班跟着,荷生便衣缓步而来,脸上十分烦恼,瞧着秋痕、瑶华,勉强笑道:“你来得久了。”采秋问道:“外头宴完么?”荷生道:“完了。”便令秋痕、瑶华、采秋坐下,向采秋叹口气道:“人定不能胜天,这真无可奈何了!”

  三人都觉愕然,采秋问道:“什么事呢?”荷生向秋痕道:“你吃饭么?”采秋道:“他刚才吃了半碗饭。”荷生道:“也罢,痴珠今天是不能来了。”采秋道:“为着何事?”秋痕早伏在几上哭了。荷生道:“穆升来说,昨晚我走后,痴珠呕了数目淤血。早上起来,已经套车,突然吐了几碗血,晕绝数次。我叫贾志、青萍……”荷生刚说到这里,只听秋痕大叫一声:“痴珠,你苦呀!”将饭一起吐出,便栽在地下,手足厥冷,牙关紧闭。忙得采秋、瑶华叠声叫唤,丫鬟仆妇挤在一堆。

  闹得好一会,才把秋痕救醒,复行大哭。瑶华道:“人还没有死,何必这样?”采秋道:“痴珠抑郁得很,能够把郁血吐净,倒好得快。”于是大家扶着秋痕,到屋里将息。秋痕只是哭,也没半句言语。荷生没法,教采秋避入别室,引着爱山到了上房,教瑶华陪着秋痕出来,画个面庞。就吩咐门上,格外赏给狗头十吊钱,差个老嬷送秋痕出来。

  采秋谆劝秋痕从长打算,又送了许多衣服及些古玩,秋痕只说个谢字,其实是瞧也没瞧。自此,荷生、采秋、瑶华与秋痕也没见面了。虽瑶华后来飓风打舟,吹到香海洋,得与痴珠、秋痕一叙,然已隔世。

  是晚,荷生带着青萍,便衣坐车,来看痴珠。痴珠要坐起来,荷生按住,说道:“不要起来。”就床沿坐下,烛光中瞧痴珠脸色,心上十分难受,便说道:“你这会怎样呢?”秃头道:“服了几许藕汁,血是止了。麻大夫开的方,等小的取给爷瞧。”痴珠一丝没气的说道:“秋痕回去么?”荷生道:“五下钟时,你既不能来,我就打发他走了。他听说你病得厉害,就晕倒在地。譬如救不转来,怎好哩?”痴珠默然。

  秃头递上方,荷生见方上开有人参,便问道:“我先前送来两枝参,还用得么?”秃头道:“麻大夫看过,说好得很。这回服的药,就是配那大枝的。”荷生道:“那大校的我还有,你往后用完了,即管去取。”穆升端上茶,荷生点头道:“你们好好服事,我往后总给得着你们好处。”痴珠道:“你便衣出门,也只好一两次,怎好天天晚上这样来呢?”荷生道:“今日我原可不来,为着你病,不亲来瞧,心上总觉得不好。我往后也只能十天八天出来一遭。还好这个差事是没甚关防,就给人知道,也没甚要紧。”一面说,一面向靴页中取出秋痕面庞,给痴珠瞧,说道:“我今天只为你办了这一件事。”秃头拿着蜡台在旁,说道:“不大像。”痴珠叹道:“得些神气就是了。”就交给荷生,说道:“我病到这样,只怕连这纸影儿就也不能常见!”荷生只得宽慰一番,听得挂钟已是八下了,便谆嘱痴珠静养,出来上车而去。这是三月初一的事。

  次日,痴珠少愈,拈一笺纸,写诗两绝以谢爱山。诗是:

  卷施不死亦无生,惨绿空留一段情。

  樵悴双双窥镜影,药炉烟里过清明。

  生花一管值千金,微步珊珊若可寻。

  从此卷中人属我,少翁秘术押衙心。

  初三日辰刻,阿宝行丧,奉李夫人的灵囗,停寄东门外玉华宫。痴珠不能出城,也坐着小轿到县前街,排个祖奠,看过灵囗出门,才回西院,已是一下钟了。一人躺在里间,忽听得外面报说:“留大老爷来了。”林喜引人,痴珠抬身延坐。子善说道:“你这两天有人去看秋痕么?”痴珠道:“撒手了!叫谁去呢?”子善道:“我听说昨日三更天,他全家都走了。”痴珠怔怔的望着子善“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也不说话,就自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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