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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天赐传·十 开市大吉(2)

  “可别死去!”老头儿揪着黄胡子想主意:“这么着吧,我先对老师说一声,别打人!他要是打你,我就扣他的工钱!”天赐心里舒服了点。“老师也拿工钱哪,我也先扣他点!”

  牛老者又觉得有点对不起王宝斋。左右一为难,想出条好办法来:马马虎虎就是了。妈妈是条条有理,不许别人说话;爸是马马虎虎,凡事抹稀泥。天赐就是在一块铁与一块豆腐之间活了七岁。

  八月初一到了!天赐怕也不是,不怕也不是,一会儿以为老师是怪物,一会儿想起扣老师的工钱。

  小马褂又穿上了,等着拜老师,天赐象闪后等着雷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老师来了!四虎子报告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岔批儿。

  天赐不敢看,又愿意看,低着头用眼角儿扫:原来老师是个人,高大,一眼看不到边!

  老师似乎没大注意天赐,只对爸妈一答一和的说话儿,声音响亮,屋里似乎嗡嗡的响,天赐只听见了声音,可是听不明白大家是说什么;他觉着非常的慌乱,好象一切熟识的东西都忽然变了样,看着果盘上的鲜红苹果都不动心了。

  牛老太太要考考老师,问先念什么书?老师主张念《三字经》,并且声明《三字经》和《四书》凑到一块就是《五经》。

  牛老者以为《五经》太深了些,而太太则以为不然:“越深越好哇!不往深里追,怎能作官呢!”

  这些,对天赐都没意义;下面的几句,他听明白了:“王老师,”妈妈的声调很委婉:“追他的书是正经,管教他更要紧。自管打他,不打成不了材料!”

  “嫩皮嫩骨的!”牛老者低声的说。太太可是没听见。天赐的心反倒落下去了,跑是跑不了,等着挨打吧,“他妈的!”正在这么个工夫,忽听老师说:“先拜圣人吧!”

  天赐又吓了一跳,四外找,并不见什么圣人或生人。

  牛老太太早就预备好了圣人牌,在条案上供着。牌前香炉蜡签,还有五盘鲜果。牛老者点着高香,插在炉内。牛老太太扯着小马褂,按在垫子上:“给圣人磕头,磕九个,心里祝念着点,保佑你记性好,心里灵通!”

  天赐看着香光烟雾,心中微跳,明知案上是个木板,可是由不的不恭而敬之,这块木板与普通的木板大有不同,这是圣人!

  拜完了圣人该拜老师,王宝斋一劲儿谦恭,可是老太太非请他坐着受礼不可:“师父,师父!老师和父亲一边儿大!”王宝斋没的可说,五鸡子六兽的受了礼,头上出了汗。天赐莫名其妙,哭也不好,笑也不好,直大口的咽气。

  拜完师,参观书房。天赐没顾得看别的,只找有板子没有。桌上放着呢!二寸宽,烟袋那么长。王老师拿起来,抡了抡:“真可手,我的伙计!”天赐以为这就开张,嘴唇都吓白了,直往爸身后躲。“老师说着玩呢,说着玩呢!”牛老者连连解说。天赐看老师把板子放下了,又假装的笑了,笑得象个屈死鬼似的。

  妈妈去监督纪妈作饭;菜是外边叫来的,四盘四碗四碟,该蒸的蒸,该热的热。纪妈急得直出汗,因为蒸完热完,再也摆弄不象原来那么好看;老太太得自己下手。

  牛老者陪着老师在书房说话,天赐穿着小马褂在一旁侍立,来回的换腿,象个要睡的鸡。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不十分懂,可是很耳熟,正象往常爸和客人谈的一样:铺子,行市,牙税,办货,三成利,看高,撒手……这些耳熟而不易明白的字在他们的话中夹杂着:这也许就是书?他想。

  王宝斋很能讲话,似乎和爸说得很投缘。王老师本来也是要露一手:他想把牛老者说动了心,拿点钱叫他去开买卖;教书,他满没放在心里。闲着也是闲着,先有个吃饭的地方,慢慢的再讲。

  酒饭上来,四虎子一边端菜,一边向天赐善意的吐舌头;天赐可忍不住了,哭出了声。

  “别哭哇,小子!陪着老师吃饭呵!”牛老者安慰着儿子。“不吃!不陪!操姥姥!”

  “四虎子!带他玩会儿去!”

  拉着四虎子的手,天赐把所有的委屈都翻上来,一边抽气一边叨唠,眼泪往小马褂紧滴,滴得带响。

  “得,得了!太太可就上前院来,叫她听见又不答应!”四虎子劝着:“擦擦眼泪!啊,对了!那天咱们不是说,黄天霸打镖——打谁来着?”

  天赐想起黄天霸来,心气壮起了点。四虎子跟他玩了会儿,说:“我还得端菜去呢。”天赐也没强留他,只嘱咐:“要是有丸子呀,给咱哥俩拿两个来。”四虎子给私运来一个馒头,两个丸子,天赐拿丸子当镖往嘴里打,吃得分外的香甜。第二天开始上书,天赐无论如何也记不住:“人之初,性本善。”王老师瞪着大眼睛把嘴唇都说木了,徒弟还是记不住。他本来没有耐性,不过为讨牛老者的好,真不肯和天赐闹起来。他看着天赐怪可怜,本想和他瞎扯一回,又怕牛太太听见。他没想到教书会这么难!没办法,只好死教:人之初,人之初,人之初……说到不知是五百遍还是五百五十遍,他说走了嘴:人之初,狗咬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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