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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天赐传·九 换毛的鸡(2)

  “福官,进来吧,院子里多么热!”

  “偏不热!”天赐正在太阳地里看蚂蚁交战,十分的入味儿。

  “我是好意,这孩子!”

  “不许看蚂蚁打架吗?!”好意歹意吧,搅了人家的高兴是多么不近情理,况且看蚂蚁打仗还能觉到热吗?“偏叫你进来!”

  “偏不去!”又替黑蚂蚁打死三个黄的。

  宣战了!可是太太不肯动手,大热的天,把孩子打坏了便更麻烦。不打可又不行。退一步讲,出去拉进他来,他也许跑了,也丢自己的脸。

  “四虎子!”太太在屏风门上叫,不敢高声,怕失了官派。“你跟福官玩玩,别让他在太阳底下晒着。”

  四虎子来了,在天赐耳旁嘀咕了两句。

  “上门洞说去?”天赐跟着黄天霸的朋友走了。太太不久也学会了这招儿,可是不十分灵验。

  “福官,你要是听说呀,我这儿有香蕉!”

  天赐连理也不理,谁稀罕香蕉!几年的经验,难道谁还不晓得果子专为摆果盘,不给人吃?妈妈是自找无趣。

  为赌这口气,妈妈真拿了根香蕉。嗯,怎样桃子底巴上短了一口呢?三个,一个上短了一口!

  “福官!这是谁干的?”

  “桃儿呀?”福官翻了白眼:“反正,反正我才咬了三口,凑到一块还赶不上一整个!”

  妈妈放声的哭了。太伤心了:自己没儿,抱来这么个冤家,无处去说,无处去诉!

  天赐慌了,把妈妈逼哭了不是他的本意。拐着腿奔了四虎子去:“咱哥俩想主意,妈妈哭了!”

  “为什么?”

  “我偷吃了桃!”

  “几个?”

  “三口!”

  “怎么?”

  “一个上一口,凑到一块还不够一整个;挨打也少挨点!”在桃儿的压迫下,算错了账是常有的事。

  他们找纪妈去劝慰太太,太太更伤心了。没法说呀!不能说天赐是拾来的,不能。可是你为他留脸,他不领情。三个大桃,一个上一口!

  好容易妈妈止了悲声,天赐和四虎子又作一度详细的讨论。四虎子的意见是“我要是偷,就偷一个;你的错处是在一个上一口!”

  “求爸赔上妈妈三个呢?”天赐问。

  “也好!”

  偷桃案结束了以后,太太决定叫天赐上学;这个反劲儿,谁受得了?

  孩儿念书,在老太太看,与其是为识字还不如是为受点管教。一个官样的少爷必得识字,真的;可是究竟应识多少字,老太太便回答不出了。她可是准知道:一个有出息的孩童必须规规矩矩,象个大人似的。因此,她想请先生来教专馆。离着先生近,她可以随时指示方针;先生实在应当是她的助手。

  牛老者不大赞成请先生,虽然没有不尊重太太的主张的意思。商业化:他并不能谋划得怎样高明,可是他愿意计算一下;计算的好歹,他也不关心,不过动动算盘子儿总觉得过瘾。他的珠算并不精熟,可是打得很响。太太一定要请先生,也好;能省俩钱呢,也不错。他愿意天赐入学校。这里还有个私心;天赐上学,得有人接送;这必定是他的差事。他就是喜欢在街上溜溜儿子。有儿子在身旁,他觉得那点财产与事业都有了交待,即使他天生来的马虎,也不能完全忘掉了死,而死后把一堆现洋都撒了纸钱也未免有失买卖规矩。可是太太很坚决:不能上学校去和野孩子们学坏!她确是知道天赐现在是很会讨厌,但她也确信天赐无论怎样讨厌也必定比别人家的孩子强。再说,有个先生来帮助她,天赐这点讨厌是一定可以改正的。牛老者牺牲了自己的意见,而且热心帮忙去请先生;在这一点上,他颇有伟大政治家的风度。所以怕太太有时候也是一种好的训练。

  牛老者记得死死的,只有“老山东儿”会教馆,不知是怎么记下来的。见着朋友,他就是这一句:“有闲着的老山东儿没有,会教书的?”

  不久,就找着了一位。真是老山东儿,可是会教书不会,介绍人并没留意。介绍人还以为牛掌柜是找位伙计或跑外的先生呢。及至见了面,提到教书问题,老山东儿说可以试试,他仿佛还记得幼年间读过的小书:眼前的字们,他确是很能拿得起来,他曾作过老祥盛的先生。一提老祥盛,牛老者肃然起敬:

  “老祥盛?行了,家去见见吧!老祥盛,”这三个字有种魔力,他舍不得放下:“老祥盛的老掌柜,孟子冬,现在有八十多岁了吧?那样的买卖人,现在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王宝斋——前任老祥盛的管账先生——附议:孟子冬孟老掌柜那样的人确是找不到了;他死了三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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