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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第二十九回 消寒小集诗和梅花 谐老卜居国游柳巷(3)



  痴珠忙问:“怎的?”秋痕定了神,才说道:“我真见鬼了!”便将所见告诉痴珠。痴珠笑道:“好端端的住屋,那里有鬼?”正说着,忽听得窗外长叹一声,顿觉身上毛窍都开。秋痕道:“你听!”痴珠强说道:“疑心多生鬼,我却不听见什么。”口里这样说,心里也着实骇异,便说道:“无鬼之论,创自阮瞻。其实魂升魄降,是个常理。若‘有啸于梁’,种种灵怪,吾不敢说是必无,却非常理。只是世间的人随便到一去处,就有那酒鬼、色鬼、赌钱鬼、鸦片鬼、捉狭鬼肩摩踵接,这岂人之常理?人无常理,鬼更不循常理。阳间之鬼,白昼现形;陰间之鬼,黑夜露影,这鬼就懂得道理。你们不怕白昼现形之鬼,转怕黑夜露影之鬼,呆不呆呢?”

  秋痕道:“好,好!你又借鬼骂人了!”痴珠笑道:“好好中华的天下,被那白鬼乌鬼闹翻了。自此土大夫不征于人,却征于鬼。东南各道,贼临城下,也有做起四十九日醮场的,也有建了四十九日清醮的,这会通天下的人,皆是个冒失鬼,岂独你家有这鬼头鬼脸几个小谬鬼?”说得秋痕和跛脚通笑了。北窗下转寂然无声。痴珠复闲谈一会,便收拾去睡。

  再说江家契券,即日投缴,眷属于十六离屋。荷生即于是日接到紫沧来书,说杜藕斋要增一千金身价,荷生自然答应了。十七日办完公事,便到愉园,和采秋领着红豆,同到柳巷。

  这里早有索安、翁慎伺候,引着两人先瞧正屋,就是轩轩草堂,崇塘巍焕,局面堂皇。到了第三进,红豆见那临池一座小楼,曲折有趣,说道:“这楼比我们的春镜楼更觉幽雅,娘往后就住这一进吧。”采秋道:“这楼怎的没有横额?”荷生道:“你住了,我就写‘春镜楼’三字,做个匾额挂起来。”两人就在楼上小憩一会。翁慎端上点心,随意用些。

  然后打小门,上了搴云楼。只见第一层是六面样式,面面开窗,纯用整块玻璃隔作六处;六处之中,又分出明暗来,大小、方圆、扁侧共有十二处,额题“并门仙馆”。更上第二层,是四面式样,面面空出回廊,廊畔俱有紫檀雕花的阑干;里边八间并作一间,纯用锦屏隔断,面面有门。瞧着园中亭台层叠,花木扶疏,池水索回,山峦缭绕,已自可观。再转扶梯,到了第三层,觉得比前两层略小了些,却是堂堂正正一座三间的厅屋,上面横额篆书“搴云楼”三字。

  地位愈高,眼界愈阔。荷生和采秋携着手,凭栏一望,并州的山水关塞,就如天然画图,都在目前。纵览一回,就下来,在并门仙馆坐下。索安回道:“爷如今从那边逛去?好叫园丁预备。”采秋道:“顺着路,我们骑马走吧。”荷生道:“我们坐船,到了小蓬瀛再骑马,不好么?”索安答应,翁慎便吩咐出来。

  不一会,船撑来了。众人下了船,步入门来,见两傍摆列四盆花木,中间三层台阶,是个堂,方有一丈,足开两席;堂后一边为室,一边为径,径转为廊,廊升为台,台上张幔。采秋笑道:“这船式样真是奇创。”荷生道:“浙江西湖船式多得很呢,有名小团瓢的,有名摇碧斋的,有名四壁花的,有名随喜庵的,这式制唤做烟水浮家。”于是谈谈讲讲,一路看园中景致。有几处是飞阁凌霄,雕甍瞰地;有几处是危岩突兀,老树槎。

  那船慢慢的荡,约有半里多路,绕过了一个石矾,出了小港,即是个大宽阔处。望见西北上一带长廊,荷生指道:“那就是小蓬瀛。”一会到了,系好了船。只见苍松夹道,古柏成盘。一个榭靠山临水,略似芙蓉洲水阁,上去坐下。索安递上茶,两人喝了,走上岸来。

  荷生骑匹小川马,采秋就骑那匹乌骓,迤东而行。过了好些石磴云屏,小亭曲榭,到了平路。茅舍竹篱,颇有鸡犬桑麻之趣。那园丁家眷和着儿女,都一簇一簇的,撑着眼瞧。采秋唤他过来,却不敢近前。荷生吩咐索安:“一个孩子赏一百钱。”索安答应,自去分给了。

  这里荷生、采秋跑了一回马,红豆才到。采秋便先下乌骓,说道:“坐车不如骑马,无奈这城里女人通是坐车。”此时荷生也下了马,说道:“他们娇嫩嫩的,看见马就怕起来,那里会骑?”采秋道:“这也是习惯成自然了。譬如我和你在街上骑着马跑,不就是钱牧斋、柳如是的笑话么?”荷生道:“可不是呢!”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度上石桥,回望着瓜畴芋区,不胜感慨。

  荷生就说道:“痴珠的诗有‘倘得南山田二顷,此生原不问升沉’之句,真先得我心。我往后要延他将这几处联额和你商量,调换一调换。”采秋笑道:“你和他商量就是了,何必要拉扯到我呢。”于是下了石桥,顺着两行竹径,转出柳堤,又过了几处神仙洞。董镇打着小路叫开听雨山馆后门,伺候两人进去,转过一座半石半土的小山,接着就是几百株芭蕉,围着三四间书屋。奈穷冬苦寒,却不见绿天的好景,两人就不复坐,望小天台而来。只见怪石嵯峨,若飞若走,古藤如臂,败叶成堆。上了山径,盘旋到了山顶,有三丈多高,远望搴云楼,近瞰竹坞梅窝,令人豁目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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