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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第二十五回 影中影快谈红楼梦 恨里恨高咏绮怀诗(2)



  停了一停,痴珠噙着泪说道:“‘人生艳福,春镜无双’。你两个终是好结局,不似我‘黄花欲落,一夕西风’!”荷生道:“你这四句是那里得来?”痴珠就将华严庵的签,蕴空的偈,也一一讲给两人听了。两人口里诧异,心中却着实喜欢,谈笑便有些精神起来。

  不一会,丫鬟掌上灯,摆出酒肴,三人小饮。到了二更,穆升带车来接。痴珠正待要走,却刮起大风,飞沙扬砾,吹得园中如万马奔驰一般。荷生道:“这样大风,怎样走的?而且一人回去,秋华堂何等寂寞!我两人情绪今日又是无聊,何不煮茗围炉,清谈一夜?”采秋道:“我教他们备下攒盒,将这些菜都给他们端去,我们慢慢作个长夜饮吧。”荷生、痴珠俱道:“好极!”

  当下穆升回去。楼上约有一下多钟,三人便浅斟细酌起来。大家参详华严庵签语,就说起《红楼梦》散花寺凤姐的签。痴珠因向采秋道:“我听见你有部批点《红楼梦》,何不取出给我一瞧?”采秋道:“那是前年病中借此消遣,病好就也丢开,现在此本还搁在家里。”痴珠道:“《红楼梦》没有批本,我早年也曾批过。后来在杭州舟中见部批本,系新出的书,依文解义,没甚好处。这两部书如今都不晓得丢在那里去了。你且说《红楼梦》大旨是讲什么?”

  采秋道:“我是将个‘空’字立定全部主脑。”痴珠道:“大虚幻境、警幻仙姑,此也尽人知道。你怎样说这‘空’字呢?”采秋道:“人家都将宝、黛两人看作整对,所以《后红楼》一书,要替黛玉伸出许多愤恨。至《红楼补梦》、《绮楼复梦》,更说得荒谬,与原书大不相似了。我的意思这书只说个宝玉,宝玉正对,反对是个妙玉。”痴珠不待说完,拍案道:“着!着!贾瑞的风月宝鉴,正照是凤姐,反照是骷髅,此就粗浅处指出宝玉是正面,妙玉是反面。人人都看《红楼梦》,难为你看得出这没文字的书缝!好是我批的书没刻出来,不然,竟与你雷同。”

  荷生笑道:“你两人真个英雄所见略同了。只是我没见过你们批本,却要请教:你们寻出几多凭据?”采秋道:“我的凭据却有几条:妙玉称个‘槛外人’,宝玉称个‘槛内人’;妙玉住的是栊翠庵,宝玉住的是恰红院;后来妙王观棋听琴,走火入魔;宝玉抛了通灵玉,着了红袈裟,回头是岸。书中先说妙玉怎样清洁,宝玉常常自认浊物;不想将来清者转浊,浊者极清!”痴珠叹一口气,高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随说道:“你这凭据,我也曾寻出来。还有一条,是栊翠庵品茶说个‘海’字,也算书中关目。就书中贾雨村言例之:薛者,设也;黛者,代也。设此人代宝玉以写生。故宝玉二字,宝字上属于钗,就是宝钗,玉字下系于黛,就是黛玉。钗、黛直是个子虚乌有,算不得什么。倒是妙玉算是做宝玉的反面镜子,故名之为‘妙’。一尼一僧,暗暗影射,你道是不是呢?”采秋答应。荷生笑道:“好好一部《红楼》,给你说成尼僧合传,岂不可惜?”说得痴珠、采秋通笑了。

  痴珠随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敲着桌子朗吟道:

  “银字筝调心字香,英雄底事不柔肠?

  我来一切观空处,也要天花作道场。

  《采莲曲》里猜怜子,丛桂开时又见君。

  何必摇鞭背花去?十年心已定香薰。”

  荷生不待痴珠吟完,便哈哈大笑道:“算了,喝酒吧。”说笑一回,天就亮了。

  痴珠用过早点,坐着采秋的车,先去了。午间得荷生柬帖云:

  顷晤秋痕,泪随语下,可怜之至!弟再四解慰,令作缓图。临行嘱

  弟转致阁下云:“好自养静。耿耿此心,必有以相报也。”知关锦念,率此

  布闻,并呈小诗四章求和。诗是七绝四首,云:

  花到飘零惜已迟,嫣红落尽最高枝。

  绿章不为春陰乞,愿借东风着意吹。

  茫茫情海总无边,酒阵歌场已十年。

  剩得浪浪满襟泪,看人离别与团圆。

  四弦何用感秋深,沦落天涯共此心。

  我有押衙孤剑在,囊中夜夜作龙吟。

  并蒂芙蕖无限好,出泥莲叶本来清。

  春风明镜花开日,侥幸依家住碧城。

  痴珠阅毕,便次韵和云:

  无端花事太凌迟,残蕊伤心剩折枝。

  我欲替他求净境,转嫌风恶不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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