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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无边的游荡 第二章)(18)

    我的朋友连声慨叹,话语里流露出无尽的钦羡。他从属的海外公司与凯平的公司有业务往来,所以多少知道一点那个以大鸟做标志的“巨无霸”的一些事情。原来“秃头老鹰”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以前主要待在海外,近几年才渐渐以大陆地区为主要居住地,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人物。几乎没人见过这个家伙,就连报刊上流传的照片也是几十年前的。他不参加会议,不抛头露面,不到下边分公司里去,也不与下属打交道,只与几个女人和近身警卫兼专机驾驶员在一起。后者如果被选中,那就会是他一生或半生的陪伴,成为他的死忠分子。

    这样一个人会是凯平服务的对象?我表示怀疑。我对朋友说:肯定是你搞错了。“为大资产阶级服务,这可得让他花上几年时间好好准备一下。时间短了不行,他干不来。再高的工资他都不会接手。”朋友笑了:“你算了,他具备这个条件,听说这个人在部队是一个顶尖飞行员,而且还学过一阵散打,擒拿格斗样样精通,人长得又棒,真正是万里挑一。要不‘秃头老鹰’会挑中他吗?你不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不知道那个家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无冕之王!”我笑了:“你也不明白我们行当里的事情,也不知道有一类人意味着什么,比如凯平……”“他意味着什么?”“各种‘王’的死敌!”朋友愣怔怔地看了我几眼,最后还是笑了:“可是事实上他干了,他为人家服务了,就是这么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只要人类社会存在一天,也就会通行一天!”

    那个朋友回海外去了。他传来的消息一时无法证实。他说的一切,连同那个“秃头老鹰”和凯平一起,都蒙上了浓浓的神话色彩。于是我更多地将其视为不可信的传言。的确如此,有一部分海外人士由于先一步投入了资产阶级的游戏规则,懂的另一套也就自然多一点,于是他们一半为了炫耀、一半为了强调这个规则,有时候会自觉不自觉地在自己的同胞面前故作惊人之语,凡事都要夸大三分。对此我已经有过一些经历,所以往往对他们的话多少打一些折扣。

    但不管怎么说,凯平确是换掉了原来的工作,并且真的变得无比神秘了。因为我有一次曾试着按他留下的地址找过他一次,那里的人都说他不在了。我甚至直接找到他以前服务过的地方,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的飞行员,在隆隆大声的直升机起降坪旁打听过。对方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实在说不好”,等等。那时我一直盯着飞机上的那个大鸟标志,想着凯平交给我的那张彩色照片。

    我在极为焦灼的日子里仍然时不时地要想到凯平,想到这些年来与他交往的全部细节,他的经历和家庭,他的伤痛和屈辱。我在想一个人大幅度的改变——这种改变所需要的全部条件、特别是外部环境。我还是不能相信。一切都需要亲眼所见来加以印证。这段时间我的匆匆奔走、我与岳父一家不断加深的矛盾、没完没了的争执、逐步绷紧以至于随时都会断裂的那根家庭之弦,已经给了我巨大的痛苦。梅子几年前由于某位人士不无杀伤力的挑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发酵,好像已经产生作用。她第一次怀疑起我几年来呕心沥血的东部平原上的这一切、它的意义——更要命的是我付出的那份真诚,还有其目的,都一起受到了质疑。这让我于午夜不眠之时想起来,我是指想起梅子,常有一种心上撕裂的感觉。

    一个男人咬住牙关的时刻来到了。我得挺过去。

    所以说,没有比我再能体味凯平的痛疼与屈辱、焦灼与无望的了。也没有谁让我像感激庆连一样,感激这个长夜伴我不眠、与我一起劳动一起慨叹的人了。

    可万分不幸的是,就是这个庆连,也同样猝不及防地走到了这一步——他和凯平是多么不同的人,可是他们如今都在为自己心爱的人痛不欲生。

    “大鸟大鸟……”荷荷的声声呼唤让我心上一悸。是的,我在这种呼叫里不能不想起一个人。

    于是我再也不能耽搁。我必须马上找到这个人——那是另一个让我心焦和牵挂的家伙啊。

    3

    我一连花了几个星期寻找凯平,没有一点结果。难道他整个人给“秃头老鹰”霸占了不成,成了他的囚徒、一块无言的怪石、一个工具?那可真不像你凯平啊!我心里在想:只要找到了凯平,也就彻底明白了那只“大鸟”,也许荷荷就可以从骇人的鬼魅里挣扎出来了。当然她的那些呓语留给我更多的还是强烈的好奇心,是巨大的震惊。关于海滨一带无穷无尽的人与鸟的传说,也极大地加重了这种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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