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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在时间之下(第十八章 忧郁的汉口啊)(11)



    到晚上,喝了点莲藕汤,出了一身大汗,又有胡大妈一边说着闲话,水上灯心头一松,身体便轻爽了许多。

    整个冬天,水上灯都住在汉湖边的胡家。家里只剩下胡老根和胡大妈两人。直到春节,水上灯都没见到他们的儿子三根子。水上灯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让这个她素不相识的三根子把她送到他的家里来保护。她想,应该是陈仁厚吧?可是他说过,要带她去后方的,为什么又不来了呢?水上灯常常整晚上想着这个问题,但却始终没能想透。

    日子在无比的清寂中一天天地朝前走。比之在汉口的时日,虽然充满着安全,却也充满着死寂。尤其面对无数戏迷已习惯的水上灯,一连数月只面对着胡老根和胡大妈两个人,其孤单,无以言表。胡老根几乎不发一言,只是干活,幸亏胡大妈喜欢说话。但水上灯还是有一种被寂寞所压迫的感觉。

    胡大妈看了出来,便说,你就唱戏吧。去对着湖唱,湖底下鱼儿多的是,比看戏的人多。你唱给它们听好了。听了你的戏,鱼长得好。水上灯笑了笑,没有作声。鱼儿没有喝彩,不会鼓掌,这些,对于水上灯来说,已是她舞台生活的一个部分。

    春天到来的时候,湖岸泛出绿色,草色青青中,野花开始茂盛。湖水的涟漪也随着春风的吹拂,动荡得有姿有色。有一天,水上灯嗓门痒痒着,站在湖边,突然就开了嗓。她唱的是《昭君出塞》。

    哎哟哟,可怜我离了金华地,

    回头望不见,不见汉王家。

    怎不叫人恨转加,怎不叫人恨转加!

    心怀着这相思,好叫人来都牵挂,

    恨奸贼定计害咱,恨奸贼定计害咱。

    哪里有真心真意插戴花,

    惹人愁野草闲花,惹人愁野草闲花。

    纵有羊羔美酒难吞下,

    止不住两泪如麻,止不住两泪如麻。

    见几个鞑子们叽哩咕噜说的什么番邦话,

    路迢迢万里黄沙,路迢迢万里黄沙。

    今日里昭君出了嫁,

    在马上弹琵琶,在马上弹琵琶。

    叹泪珠儿湿透香罗帕。

    直唱得她自己泪流满面,仿佛她就是那个离乡背井,回望家乡,一哭三叹的王昭君。

    连连几天阳光明媚,水上灯便坐在阳光的湖边,连连地唱了几天。唱着唱着,竟把心唱静了下来。有一天,她唱时突然想起以前徐江莲教戏时常跟她说起的饱记师傅。戏子识字的少,所有的戏都靠记忆和口传。这样便有了饱记师傅。他们什么戏都听,什么都学,然后把所有的台本戏谱词牌都背下来,牢记在心。在演出时守台,有人会唱听由人唱,无人会唱则自己上。来学者教,误场者救。甚至锣鼓点子都报得出口。靠了这些饱记师傅,汉剧一代一代传下去,一直传到现在。水上灯想,也不晓得日本人什么时候走,就算没有戏演了,但汉戏不能丢呀。

    想罢,心里竟是一亮。于是她每天来到湖边,将她曾经学过的戏,反反复复地唱着记着。有时候,胡老根和胡大妈闲时,也会坐在旁边一边织渔网一边听。胡大妈说,这辈子最赚的就是现在,天天能听汉口的名角唱大戏。

    日本人便是在水上灯日复一日的清亮婉转的戏声中,举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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