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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在时间之下(第十七章 人生的层叠)(2)



    水上灯立即毛骨悚然。她想,难道真会是这样?难道我是两手沾满血的人?真正手上沾血的是张晋生和肖锦富他们,我怎么会是?想着,便有些心重。

    玫瑰红说,也别想了。唉,我还是那句话,你跟我是一模一样的人。瞧瞧,我给肖锦富当了小,你也去给张晋生当了小。肖锦富成天在外面招蜂引蝶,我得装作没看见。你居然也跟我一个样。张晋生天天去乐园捧小水仙,你怎么也一声都不吭呢?唉,我的男人不得好死,将来你的男人大概也是一样。

    水上灯微一吃惊,说哪个小水仙?玫瑰红说,你是当真不晓得还是在我面前装傻瓜?小水仙年方十六,自小在草台班子唱花鼓戏。陈一大管着乐园,拿楚剧当大剧上演,汉剧名角一个都不在,有一个你在汉口,还不去演。小水仙天生美人胚子,她想不红都不行。张晋生是个敢花钱的人,讨女人喜欢时,也肯用心。做事就像肖锦富,他拿了钱往小水仙身上堆着花。这小水仙跟你一样,也是穷得叮哨响的人。见了他这股子劲,哪能不投怀送抱?你只跟我说,张晋生去你那里少多了吧?

    水上灯原本想痛骂张晋生,后一转念,觉得玫瑰红故意说这事与她听,必是想在一边看乐子。想罢便冷笑一声说,他要这样玩,我也是没办法的。好在他但凡回家,都会拿大把的钱给我,我也知足。玫瑰红大声说,当初我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结果又如何?你都看到了,登不得台,见不得人。你以为光有钱就够了?没有一个人爱你,心里空得就像根本没活着。我又得说了,你将来必定跟我一样。水上灯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会去爱别人。我的命是自己的,我要自己把它抓得紧紧的。玫瑰红说,是吗?张晋生由得着你把握自己的命?水上灯说,难道他敢像除掉肖锦富一样除掉我吗?我已经知道了设防。玫瑰红盯着水上灯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水上灯把事情说了个详细。玫瑰红目瞪口呆。水上灯低语道,姨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如果张晋生晓得你知道这事,说不定你我的命全都保不住。玫瑰红惊了一下,连声道,当然不能说。当然不能说。

    当晚,玫瑰红化了一番妆,径直去了五福茶园。等到水文回来,玫瑰红说,我知道你跟水上灯老早就结了仇。给你一个报仇机会,你愿意要吗?水文瞥了一眼李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到里屋说吧。

    玫瑰红便将张晋生设计杀肖锦富的过程复述了一遍。水文听罢大惊。想水上灯在他的手上,必是没有好日子过,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害死掉。这么想着,便有几分焦急。

    玫瑰红说,我也晓得你跟黑道的贾屠夫是朋友。我不相信他被人这么算计会甘心?水文说,你想要张晋生死?你不是水上灯的姨吗?玫瑰红冷下面孔,说我是她的姨,但她从小与我作对。我不想看到她现在过得这么好。再说了,她的丈夫害死的毕竟是我的男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跟他也做了几年夫妻,难道我不应该为他报仇?我也要她尝尝当寡妇的滋味。

    水文沉吟片刻,说这件事至此为止。你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不知道。玫瑰红以为水文拒绝了她,便冷笑着说,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最最重要的还有他知。那个做的人最心知。

    流芳岭祭祖,要大唱三天堂会。托了魏典之上门请水上灯。水上灯心头正空,极想演戏,大戏院时而会有几个日本人去看稀奇。水上灯连年唱堂会,固然也过了戏瘾,但没有舞台和灯光,没有戏院氛围,总觉得像是草台班子在外流浪一样。本来正是她红透半边天的年岁,却叫日本人的侵略耽搁了。光是这点,水上灯便恨日本人要死。

    流芳岭在武昌,坐马车过了江还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当晚是回不来的。恐怕张晋生不高兴,水上灯便让魏典之差人跟张晋生打声招呼。结果张晋生竟赶回了家,说那边有不少抗日分子,日本人也盯得紧,你目标大,小心点为好。虽然不过是几句关照的话,在水上灯听来也算温暖。张晋生说着想温存一下,被水上灯推开来。水上灯说,不是有小水仙吗?张晋生说,你就是这样不好。人家小水仙也知道你,可人家从来不在意这个。不缺你吃穿,看见你还满心欢喜,这就是爱你,你应该满足才是。水上灯说,我是很满足,男人在外有几个女人,太太不吵不闹,你也应该满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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