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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心不曾柔软:原谅我红尘颠倒(第十四章)(2)



  吃到一半,潘志明来了个电话,问我要汪大海的号码。听着很沮丧,我估计是调后勤的文发了,肯定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老潘没什么朋友,大学时太优秀了,谁都不跟他来往,也就汪大海能接上茬,经常凑在一起,走廊口、厕所边,咕哝些人生、理想什么的,满楼纷纷翻白眼。两人毕业后都进了法院,走的却是两条路,汪大海油一些,钱没少赚,官声还好,混得面面俱到,老潘却一跌再跌,现在终于爬不起来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听说两人几年都没联系。我有点同情,说你下午有没有空,我带你去见我见个人吧,青阳寺的海亮,我师父,这和尚还有点道行。老潘冷笑一声:“当然有空,我现在随时都有空!”我忍不住叹了一声。

  上学时老潘是真正的帅哥,不是他祖宗潘安那种细皮嫩肉的江南娘娘腔,而是武松一样慷慨悲歌的燕赵粗豪汉,他身高1米84,浓眉大眼,手长脚长,一瞪眼十分吓人。有一年汪大海在食堂和国贸系的人吵架,正好被他看见,冲进去一声怒吼:“谁他妈跟我单挑?!”声似巨雷,势如奔马,国贸系群奸袖手,众小辟易,从此人人叫他“潘单挑”。潘单挑骄傲得紧,很多女生追他,从来不屑一顾,梗着脖子求上进,写论文、当班长、竞选学生会主席,积极得睡觉都昂着头,xx巴肯定也是撅着,捣毁木床,戳穿棉被,翘然喝问人世间谁是英雄,一发力就能操倒楼。大三那年,此人在床边贴了一幅对联,表示自己志在万里,同时认为我和汪大海之流不配跟他睡一屋,连人都算不上,只是无腔肠无肝胆、专门吐痰放屁踩一脚流黄汤满地蠕蠕爬动的软体生物:

  不爱钱,不好色,不为红尘折腰,不信头上有神明,

  可齐家,可治国,可向清流赴死,可怜眼前无人物。

  那时我是个逍遥派,不当官,不入党,门门只求及格,见了老潘远远躲开,心中又自卑又羡慕,当然还有仇视。毕业前班上聚餐,这家伙喝得大醉,回屋后伏地爬行,口中长笑不已,声震屋瓦,顶棚簌簌掉灰,谁扶他他就打击谁,伤人极深:“大海,你这辈子……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魏达,你这辈子……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老大,你年纪大,也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还问我们服不服,我们都服,所以就任他睡在地上,也不知哪个坏蛋蒙了条被子,灯一关群汉齐围,拳脚如雪,剑气如虹,情深深雨濛濛,结结实实的一顿好打。没办法,单挑打不过他。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当我像鱼一样游进这浑浊江湖,终于明白:潘志明还是20岁的潘志明,他的时间在1989年停止了,再也没有长大。他就站在那里,睁着20岁骄傲而天真的双眼,永生永世不会走开。

  我们互为仇敌。即使这世界是一池清水,我也会往里撒尿。而老潘就站在屎尿之中,却以为那是一池清水。

  青阳寺香客众多,门口的和尚都认识,挥挥手直闯沙门。海亮正在后院观鱼,他们庙号称“禅净双修”,这个词有点玄,其实就是什么都干。烧香拔蜡,圆梦追魂,烧黄纸,斩鸡头,心头铜钿响,口念阿含经,和尚个个拿高工资,海亮是处级长老,数目惊人,三万颇不足,两万颇有余,还不上税,也不知干什么用。执事僧最近搞了个创收项目,在院里挖了个大水坑,名曰“放生池”,旁边摆着几个铝皮大盆,每盆游鱼几十尾,小的50,大的100,从盆里捉到坑里,就算做了一次善事,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晚上再派小和尚捞回来,继续摆在盆里卖,称为一纪轮回。据说买卖兴旺之极,一天能收好几千。这事匪夷所思,如果我是一尾有理性的鱼,定会觉得人间荒谬,大道无存,末法之世果然不可理喻:你要吃老子也就算了,清蒸红烧,油炸水煮,老子豁出去了,反正生来就给你们吃的,现在你吃也不吃,天天调戏老子,捉了放,放了捉,鱼鳞掉满地,脚气惹一身,敢问世尊,可是秃驴们神经了?

  拿此事就教于海亮高僧,他跟我打机锋:“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律师啊。

  “律师以什么为主?”

  “还能以什么为主,以法律为主呗。”

  “不对,以程序为主。法律也讲程序正义,对不对?法门沙门,原是一门,诉讼是程序,放生也是程序。诉讼止恶,放生扬善。善念一生,百恶不起。”

  这和尚惯会说嘴,一套一套的,懒得和他辩,老潘倒悟了:“师父说得有道理。”我赶紧介绍,海亮笑嘻嘻的,把我们俩让进他的居室,看着挺干净的,液晶电脑,真皮沙发,阳台上晾着袈裟裤衩,书架上插着佛经漫画,案头还有一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估计要一两万,也不知谁送的。海亮沏了一壶毛峰,盘膝而坐,大谈佛法人心。我早就听腻了,借口去烧香,溜下楼看和尚解卦,看得心里痒痒,也去摇了一卦,这手真该砍了,居然是个下下,卦签更是晦气:家有恶鬼,两厢对坐。心里十分别扭,也不找人解了,随手丢进垃圾筒,悄悄地又走上楼,听见他们俩一问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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