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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在时间之下(第十二章 1937年的爱与痛)(7)



    告辞出门时,玫瑰红说,水滴,我知道你像极了我。不过我要劝你,往后绝对不能像我这样活。把戏演好,一辈子都不要嫁人。水上灯说,我说过,我要红透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去活。

    走出肖府,水上灯心情沉重。她想,玫瑰红如果没嫁肖锦富而嫁了万江亭,她现在会过成什么样呢?那时候的她,心里会有满足感吗?会觉得生活得幸福吗?不,她也不会。想到此,水上灯念头突然停顿,因为她瞬间意识到,有着玫瑰红这样强烈欲望的人,给她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不会觉得满足。玫瑰红说她像极了她,水上灯想,不。我才不跟你一样哩。我将来一定会有自己满足的日子。

    张晋生果然在路边等候水上灯。张晋生说,我知你是坐马车来的。现在我正好没事,想送你回家。如果水小姐肯能给我一个更大的荣幸,我还想请你吃饭。水上灯笑道,你送我,又请我吃饭,这么大的便宜,我当然不会回绝。

    张晋生载着水上灯去到德明饭店吃法国大餐。到饭店门口,水上灯的心隐隐痛了一下。当年她跟踪母亲来到这里,站在门外,久久看着灯红酒绿光影下的男男女女,心中的仇恨几乎能够将整座饭店烧毁。但是现在,她身着华丽的衣裳,心下坦然地走到了餐厅的水晶灯下。张晋生的笑容谦恭有礼,每一句话都和缓温柔,仿佛一只手,在不断地抹掉水上灯恨的记忆。

    这里显然是达官贵人们常来之地,见到张晋生,大家亦十分巴结。水上灯听到了她一生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那么多的赞美之词。一顿饭吃下的,甚至口感还不如在余天啸家厨房小桌上所吃更好。但水上灯的满足感却超过任何时候。那是一种被人贴心照顾和关怀的满足,也是一种被人看重和尊敬的满足。这一切,都是水上灯从未有过的体验。恍然间她觉得自己这个人,于这个世界,原来也很重要。

    吃过饭,张晋生送水上灯回家,路过江边一幢洋房,张晋生说,我在这里租了房,水小姐要不要进去坐坐。认个门,往后可以来喝茶。水上灯说,好啊。不过,我该怎么称呼你的家眷?张晋生笑道,我在这里光棍一个,成天忙于公务,哪有女人肯跟我?

    张晋生家里的陈设完全西式。张晋生说,这是一个英国皮货商人的房子。他回国了,请朋友代为出租。我喜欢英国人的生活方式,就租下了。租金很高,但住得舒服,也是值得。

    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画上一个女人站在花前低头闻香。水上灯不知为何而心动,便站下来看画。张晋生放响了留声机。留声机里传出的是西洋音乐。一丝丝地钻进了水上灯的心。张晋生望着她,也不说话。良久,水上灯长嘘一口气,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张晋生伸手开门,站在她的背后,突然低声说,我能吻你一下吗?

    水上灯的心怦然地跳着,她不知如何表达,本能地低下了头,算是默许。张晋生便扳过她的肩,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是水上灯第一次被人亲吻。

    三

    水上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恋爱,但她和张晋生的往来便由此开始。但凡她要演戏,张晋生的车必然在门口等她。闲暇的时候,张晋生会陪着水上灯到处游玩。张晋生有一款柯达的相机,张晋生告诉水上灯说,为了给水上灯拍照,他特意到照相馆找师傅学了两天的技术。拍出的照片,许多都模糊不清,但水上灯已为此而深受感动。在夜深人静时,水上灯躺在床上有时会问自己,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可每当此时,张晋生笑吟吟的脸上会浮出另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上的眼睛会充满忧虑地望着她。会用她已然熟悉的腔调叫她:水滴。

    余天啸直到天气渐渐炎热,哮喘才慢慢缓解。水上灯一直记挂着要与余天啸一起搭戏。徐江莲约了黄小合一起,已挑出《打渔杀家》来作为头一出。黄小合说要按余天啸和水上灯两人的嗓音特色,在已有唱腔上,度身定做为更适合他们两个的调子。这也是余天啸的意思。余天啸说,汉戏要在老套子上变出新活路来,不然总有一天要死的。

    水上灯出门时,却遇到专程前去找她的林上花。两人到了六渡桥的洞口春茶楼,汉剧界许多名角都在座。上字科班的几个同学亦都在场。水上灯正不解其故,黄小合走了进来。黄小合说,今天找大家来,是来请大家为国家尽一份力。日本人在卢沟桥对我们发动战争。汉戏公会打算为宣传抗日大演三天。希望各位都能踊跃参加。水上灯站起来,大声道,我要求参加。戏文里常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是一个小女子,但我也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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