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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冬(5)


  今天陶陶睡不着,一定心里有事。关隐达想,说不定她对自己今天的作为有看法。陶陶自己是领导干部的女儿,可她向来对官场很不以为然。她同关隐达说过,如果你的生活听我安排,我说你干脆去当教书先生。关隐达就叹道,可惜既不能由你安排,也不能由我安排。
  关隐达担心陶陶会因为今天的事情而看小了自己。夫妻大多会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但他知道,陶陶绝不会原谅自己男人品格上的缺陷。
  关隐达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今晚更加睡不着了。但他必须睡着。哪怕天天晚上睡不着都无所谓,今天晚上一定得睡着。他明天得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平日是最忌服用安眠药的,可为了明天的形象,他起床服了安眠药。
  次日早晨,关隐达一睁开眼睛,马上想到的是今天碰见向在远如何应付。昨晚从地区回来,一路上时间很充裕,怎么就不想清楚这事呢?管他哩,见机行事吧。
  吃早点时,一家三口都不做声。儿子通通平时吃饭名堂很多,一会儿不要这个,一会儿不要那个,今天竟然也规规矩矩。关隐达无话找话,故作幽默说,不知老太太是不是上班来了。
  陶陶并不觉得这话怎么好笑,说,你希望她早点来是不是?这几个月我头都被她弄大了。我要不是你关隐达的老婆,早不是这么对她了。
  关隐达觉得脸发讪,说,我心里也早有火了,要不是碍着头上这顶帽子,我早就……
  你吃了她?陶陶不等男人说完,就冲了他一句。
  儿子似乎听不懂大人的话,吃完早点,喊声爸爸妈妈再见,就匆匆上学去了。
  关隐达在儿子出门的时候,瞥了一眼门口,见老太太还没有来。他便急忙进书房,想取了公文包早点去办公室。一时又找不着公文包。平时公文包都放在书桌上。他就边找边叫陶陶,问看没看见他的包。陶陶正在厨房收拾,应着,你也是通通了?找不着书包是不是?陶陶从来不是这样的,她从昨天起就有些反常。关隐达有个坏毛病,一急就想大便。这下包没找着,却想上厕所了。
  蹲在厕所里,关隐达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堂堂县长,竟叫一位无赖的老娘弄得一筹莫展。心想再大的人物,再有登天的本事,碰上这样一位老太太也是没有办法的。
  从厕所出来,一眼就瞥见沙发上一张报纸下面露出公文包一角。他这才记起昨晚回家时顺手就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没有拿回书房。
  门一打开,就见老太太已经蹲在门口了。
  怎么还不抓我儿子?他犯了哪条王法?他没有给你送钱是吗?还是给你送少了?你开口呀!你伸手呀!你要多少他送多少来!人民币不光人民用的,你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哩,功劳大大的,要多捞一点人民币哩!老太太骂起来居然一套一套的。
  关隐达理也不理,昂首而去。的确要密切联系群众,可这种人民群众你怎么同她去密切血肉联系?关隐达想到这里觉得幽默,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正想着自己一个人发笑像个傻子,就见向在远站在办公楼前面的坪里同县委办主任陈兴业说话。有几个人站在一边等着。县里领导很忙,有事要找他们不好找,部委办局的头儿有急事的话,一大早就站在坪里,等着找领导汇报。大家就戏称这是做早朝。不过也总是一些在领导面前有脸面的人喜欢隔三岔五地跑到这里来候朝。机关里有人很留意这道风景,发现哪位喜欢候朝的人,突然很长时间不来了,十有八九是失宠了。向在远头微微往一边偏着,好像还没看见关隐达。关隐达想看看这人是个什么脸色,可他的脸没有转过来。
  有人看见关隐达走过来了,就打招呼。向在远这才转过脸,同关隐达点点头。关隐达走过去,说,今天我们开县长办公会。
  向在远说,好好,你们开会吧。说罢又把脸向着陈兴业。关隐达注意看了他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其他的人就朝关隐达点头,脸色都很灿烂,手脚却有些无措。这时,管党群的副书记刘志善来了,他们便又刘书记好刘书记好了。关隐达就转身走了。他才选上县长那阵子,每天早上也有许多人等在这里找他汇报。可上面好像迟迟不承认他这位人大代表自发选上的县长,没有任命他为县委副书记,他连常委会都没有资格参加,手中就没有实权。慢慢地就很少有人在早上等他汇报了。来了的差不多都是找向在远和刘志善的。按正常情况,县长应是县委二把手,但依现在这个格局,刘志善成了县委二号人物。有些事情非找县长不可的,他们也都是在八点钟以后,上他办公室去。现在很多人并不忌讳谁讲他在领导面前拍马屁,有些人甚至还有意把同领导套近乎的事弄得很张扬,以此炫耀自己在领导面前如何得脸。可关隐达越来越感觉到,下面的头儿独独生怕同他沾在一起,都谨慎地避着邪。不过下面这些人好像毕竟有点难为情,在刚才这种场合下,他们就感到手脚没地方放了。
  关隐达也早习惯这种场面了。心里却在冷冷地笑:如果县里局势马上发生变化,这些人只怕一夜之间又是另一副面孔了。他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有些得意了,似乎马上就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政府同县委的办公楼面对面,中间是并不怎么平整的水泥坪。有位在大院里工作几十年的退休干部说,总是说县里的班子是团结的班子,战斗的班子,可他从来还没有见过一任县委书记和县长是团结的。要么是面和心不和,要么干脆挽起袖子干仗。只怕就怪这办公楼修得不好,坏了风水。干嘛要面对面呢?面对面不就要对着干了?
  秘书小张见了关隐达,过来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任务。他说没有,今天上午开会。小张唯唯几声就去了。关隐达口上不说,心里一直不太满意小张这个秘书。小张很不灵活,好像还生怕同他关系搞得太近了。不像他原来管政法时带的小顾,同他什么都谈得来。
  关隐达进办公室拿了几个文件,径直去了会议室。心想刚才向在远是不是早看见了他,有意把脸偏了过去呢?这样的话,向在远一定看见他一个人低头傻笑了,说不定就会疑心是他拿走了那封告状信。向在远肯定早发现告状信丢了,可这人仍显得沉着。关隐达佩服向在远处惊不乱,但他猜得出向大人这时的心情。向在远这会儿只怕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人了。让他一个人痛苦去吧,我开我的会去。
  几位副县长差不多都到了,但有关部门的头儿还没有到齐。王永坦坐在那里翻文件,见了关隐达,就微笑着点点头,把右边椅子上的公文包拿开。关隐达便挨着王永坦坐下。这是会议室北面最中间的座位。关王二位看上去很亲密,甚至让你产生错觉,以为他俩是配合默契的好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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