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记(下部 白小姐的夏天 红脸婴儿)(2)
时间:2023-05-09 作者:苏童 点击:次
这样,白小姐住进了水塔。 就这样,从前的仙女,又回到了水塔。 水塔前不久还是保润的宿舍。保润走得仓促,给她留下了好多方便面,很多脏衣服,还有一个亟待清洁的宿舍。她花了两天时间打扫水塔的卫生,把保润的衬衣裤子都洗了,晾在一棵大松树的树杈上,另一棵矮一点的松树上,晾着她自己的衣物和孩子的尿布。 她是一个母亲了。 她对怒婴的母爱虽不张扬,但也不容怀疑,乔院长经常看见她抱着孩子坐在水塔门口喂奶,一边听着音乐。不知是她自己想听,还是让孩子听。水塔里回荡着流行歌曲忧伤而寡淡的旋律,有时候是那英,有时候是田震,有时候则是香港的王菲。她记得自己是个抑郁症病人,也记得自己是个母亲,到医师办公室去拿药,或者去食堂打饭,怀里都抱着那个传奇的婴儿。即使是在井亭医院,人们也看不见怒婴红色的面孔,她似乎很注重保护孩子的隐私,怒婴的脸上总是戴着一只自制的小口罩,小口罩上绣了两只白兔,一只在左,一只在右。不过,有很多人看见了怒婴的眼睛,那眼睛,据说是湛蓝湛蓝的,暗处看像海水的颜色,亮处看则像天空的颜色。 后来,水塔附近的树林开始落叶了,秋意深了。 正逢为白小姐会诊的日子,天气骤然降温。乔院长他们在诊疗室没等到她,一群人去水塔找她,看见祖父抱着怒婴,端坐在水塔的门口。门口有一张方凳,凳子上摞着一堆洗净叠好的衣物,翻看一下,衣物都属于保润,其中一件崭新的护工的春秋工装,保润明显还没穿过。凳子后面扔了一只大号的蛇皮袋,塞得鼓鼓囊囊的,渗出一股植物的清香,乔院长好奇地打开袋子,很快又合上了,对同事们说,我一猜就是绳子,果然是绳子,都是保润的绳子。 祖父说白小姐去给孩子买奶粉了,她把保润的衣物和蛇皮袋交给他,把她的孩子也交给他了。祖父向他们抱怨,她拜托他抱一会儿的,可是他抱了整整一上午,怎么还不见她回来?乔院长他们猜到她走了,回来的可能及其渺茫,她的抑郁症也许是加重了,也许是痊愈了。他们在水塔门口探讨着她的去向,有人乐观,有人悲观,也有人的兴趣集中在孩子的身上。这是红脸婴儿,这是怒婴,这是本地生育史上的一个奇迹,母亲不在,倒是有了验证奇迹的机会,有个年轻的医生动手去摘孩子的口罩,想看一眼那张神秘的红脸,祖父及时地拢紧了孩子的口罩,说,白小姐关照的,她不在,孩子的口罩不能摘,等她回来了,你们再看孩子的脸吧。 但是,白小姐不见了,怒婴的母亲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回来,谁也不知道何时能够看见怒婴红色的脸。乔院长他们注意到,怒婴依偎在祖父的怀里,很安静。当怒婴依偎在祖父的怀里,他很安静,与传说并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