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统(4)
时间:2012-08-22 作者:倪匡 点击:次
我停了下来,盯着他,大有责备的神色:“精神病患者,会忽然痊愈,这不是罕见的医例。” (我就曾在疯人院中,被当作没有希望,连白素也不认得,后来是在门口一交仆跌,头撞石阶,才奇迹也似的“醒”过来。) 费勒给我说得满脸通红:“我……知道,可是他的情形大不相同,他忽然向我说:”我要见卫斯理‘时,神情一点也没有改变,我甚至不知道’卫斯理‘是甚么,问他,他也没有反应,只是重复地说着,这种情形……真是罕见之极。“ 我想像着情形,费勒的形容能力不算强,但也可以设想一下这种情形。我道:“他不止向你提出一次吧?一直是那样?” 费勒道:“直到最近一次,我告诉他你肯来,他……居然……微笑了一下。” 我又不禁恼怒:“甚么叫‘居然’笑了一下?” 费勒苦笑:“你看到了就会知道,他……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微笑了,他只是狂笑,所以他脸部的肌肉,不懂得如何表达微笑,或许是他不懂得控制……总之,现出的笑容,怪异莫名。” 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已来到了那幢洋房的门口,一个穿着白制服的仆人,迎了上来,神色显得十分慌张,而费勒又像是知道仆人神色慌张的理由,向仆人使了一个眼色,仆人则点了点头。 这些小动作看在我的眼中,令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立时冷冷地道:“医生,如果你有甚么事瞒着我,现在该说了吧。” 年轻的费勒可能本性并不鬼头鬼脑,听到我那样讥讽他,立时胀红了脸,不知如何才好,我冷笑地望着他,他苦笑着:“不是……有事瞒你……是发生了甚么事,我……完全不知道,那自然……也无从向你说起,只好……请你自己去看……” 他支支吾吾地说着,我已经大踏步向石阶上走去,他和仆人,急急跟在后面。 一进门,那洋房完全照着正常的形式建造和布置,看来绝不像是医院的“病房”。家具陈设还很新,楼梯口有两个仆人,费勒指了指楼上:“他一直住在楼上的一间房间中,由于他的情形十分恶劣,所以那间房间,和医院的严重病患者的病房一样。” 我知道那种病房的情形,例如为防病人自己伤害自己,房间的墙壁都铺上了软胶,窗、门上皆有铁栅之类,无疑是一间囚室,真正严重的时候,甚至还要把病人固定在床上。 当时,我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现在他情形应该有好转,还有必要留他在病房中?” 费勒医生欲语又止,仍然是吞屯吐吐。我也不去理会他,连跳带奔,上了楼梯,费勒急急跟在我的身后,有点气喘。 上了楼,他指了指一扇关着的门,那门上有一扇小窗子,这种情形,使我知道,那就是郑保云的“病房”,那小窗子用来观察病人动态。 我来到门前,推了推,门锁着,当我回头向费勒望夫的时候,几个仆人也跟了上来,他们都现出慌张的神色,费勒向那小窗子指了一下,示意我先打开小窗子观察。 看他们这种情形,分明是这屋子中的人,都把郑保云当作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这一点,不禁令我大是反感。 有很多疯子十分危险,俗称“武疯”,会暴力伤人。不过郑保云从来也没有那种情形,而且他既然提出要见我,可知他的脑筋大是清醒,何必还要这样对待提防他?如果这一切全是费勒的吩咐,那么费勒不能算是一个好医生。 我心中不满,闷哼了一声:“我不习惯从一个小洞口看我的朋友,拿钥匙来。” 费勒听出了我话中的恼怒,他一面把一柄钥匙交给我,一面解释着:“他……他的……他有点怪,所以……” 我不等他讲出所以然来(看他的情形,他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就道:“再怪,也不过是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费勒像是想对我这句话有异议,但是他没有机会说甚么,因为这时,我已打开了门。 门推开,我看到那是一间光线明亮、宽敞干净的房间,房中几乎没有甚么陈设,只是在一角,有一张相当大的床垫,一个穿着白色病人服的人,直挺挺地躺在那床垫之上。我看到病房中的环境不错,反感的心情稍减,我一面走进去,一面大声道:“老朋友来了。” 床垫上躺着的,自然是郑保云,我才一叫,他就笔直地坐起,向我望来。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我不禁愣了一愣:几年的严重病疾,对他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他和以前完全一样,不见老,也不见憔悴,他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所以这时看来,也不觉得异样。 他坐了起来之后,盯着我看,我向他走近去,他的双眼没有甚么神采,但是又使我可以明显地感到,他一定有思考能力,决计不是一个毫无希望的疯子。 我们互望着,费勒和几个仆人也跟着走了进来,我感到病房中有一种十分异样的气氛——我只是这样感觉到,而绝说不上何以会感到奇特,因为一切全十分正常。 不过我对于自己的这种直觉,颇具信心,所以我也提高了警觉。 我来到了郑保云的身前,向他笑了笑:“老朋友来了,握握手?” 我忽然会说出“握握手”这句话来。全然是受了郑保云的暗示,郑保云这时,没有说甚么,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他呆滞的眼神中,也没有甚么特别的表示,可是我却一眼看到他的手,按在床垫上,手指在重复着收缩、放开的动作,这让我立即感到,他可能想和我握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