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定义(第八章 “某种乐趣”及其相反)(3)
时间:2023-05-08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次
中野重治的一生是怎样抗拒反对“某种乐趣”的事物,而且面对绝对优势的对手是如何给予艰巨抵抗的,只要看一看他的简单年谱就一目了然。 明治35年即1902年,中野生于福井县一个自作农兼小地主之家,1926年东京大学新人会派他到共同印刷厂领导罢工。这完全是和“某种乐趣”相反一方的社会势力作斗争的工作。3年之后,他成了第一届众议院普选的候补议员,为前往支援工农党的大山郁夫,于高松遭到逮捕。这一年,他出席日本无产者艺术联盟的研讨会时被逮捕。他同反对“某种乐趣”的势力的斗争,早在昭和年代①尚未开始和刚刚开始的初期,就投身于反抗强权的斗争了。昭和5年即1930年,他以违反治安维持法嫌疑罪遭逮捕,被保释的第二年参加日本共产党,次年移送丰多摩监狱,判两年监禁。直到战败投降为止,他一直忍受着“保护观察处分”①的折磨,官宪也禁止他写作,战败的消息是他43岁那年再次应征入伍成为一介士兵时听到的。 ①1926—1990年——译注。 ①对犯人不起诉处分者或缓期执行者,实行假释,但由“特定的人”观察指导,以期其自新。实际上就是监视其行动——译注。 昭和22年,中野由共产常推荐为参议院议员候选人,结果当选。翌年福井大地震,他前往调查和救援,在美军占领的情况下,尽管他身为议员,却被当地的美国占领军逮捕而押送回东京。和反对“某种乐趣”者一直战斗不息的中野,昭和39年却被日本共产党开除党籍。 中野重治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对手从国家权力到先锋政党的官僚主义,可以说多种多样。被开除党籍的3年之前,正在反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斗争中的中野的思想,可以理解为如实地反映于前述两个短篇里了。“某种乐趣”似乎能解除“我”的极度干渴一般。我有些幸福感。那姑娘太爱干净了…… /她喝完了轮到我,喝完我擦了擦嘴边便又匆匆跑开了…… 怀念中野重治的一生并重读他的作品,为了在纪念他逝世五周年的会上讲话作准备,这次不打算谈妨碍“某种乐趣”的事物,主要内容是使中野内心涌起微笑并给他以鼓励的“某种乐趣”的本身。 “某种乐趣”这朴素而单纯的说法,表现了历经复杂多变的生活磨难终于达到理性世界的中野其人。而且,传达给我们的是真实,同时也让我们受到“某种乐趣”的感染。从朴素的单纯之中,可以看出中野描写人的文学总体的巨大和确实。这次我想谈的就是从这“某种乐趣”中看到的对世界的把握,对人的把握,才是文学的特性。 关于中野重治的生涯和工作,卓越而周到的论考相继出现。通过这些论考,自然而然地到达深入研究中野的几多途径。然而中野重治一直和制造反对“某种乐趣”的社会斗争,他的工作只是表现了“某种乐趣”,但是却有充分的重要意义。我想反复强调,这些地方才是文学的有趣之处。这才是我向中野重治学习的所在。 从前边的引用文字中大概已经理解到,“某种乐趣”的另一主题是老年一代同青年一代之间文化上的断裂,以旧的一代的生活感觉水平所知道的事情,年轻一代却了解得很差。比如,翻译现场上语言与语言对译时的无从理解,就是具体表现。革命后新一代的生活感觉中,对于早期革命家的名字已经无缘了。中野对于这种断裂未必仅仅否定,而是以宽容的眼光对待。他认为,不知道也不要紧。创造新事物的过程中,出现这种情况是无可避免的,那不要紧。如果没有这种情况甚至还不行。但是,尽管如此,对于空白视而不见,对于断裂听其自然,那也不行。 中野逝世五周年的集会上,我的目的是向此后创造新事物的年轻一代说说话,所以,从表现中野幼年与少年时代的《梨花》,直到反映被开除党籍之后那漫长日子的《甲乙丙丁》,总能找得到——不仅小说,随笔就更无须多说,即使评论文章,从他的思考、论述的文风本身,都能引起读者幸福的微笑——“某种乐趣”,所以我呼吁大家要接受这“某种乐趣”,以此为起点,这样,自然就不会有对于空白视而不见,对于断裂听其自然的事了。 这年的8月5日夜,我躺在从这里能够望见纪念原子弹灾害的那圆顶穹窿遗址的旅馆床上,眼睛凝视着昏暗,想着每次来广岛都给我以鼓舞的重藤文夫原子病医院院长,以及金井利博中国新闻社论委员。这两位已经逝世了。由此而来的感伤情绪一直纠缠着我。阳光普照的和平公园里,青年们正在为了明天的表演而练习管弦乐。宣传车播放着军歌开过去,那音量放大到正常的十几倍,几乎使全市都能听得见,可能是由于器械精良的缘故,声音并不破。同时播放演说:为什么反对保护日本的美国核武器?拿苏联钱的那些家伙们明天就要举行动员大会……如此内容的演说始终不停,音量高昂的大嚷大叫,听来原是所谓忧国派指斥国家主义的自立哪里去了的感事伤情的呼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