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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定义(第四章 百年之《迷路》和《新时代》)(3)



  田地上就像骤雨打在柏油马路上溅起的水沫一般,弹起一阵阵的白烟。来到了离村庄有200米左右的地方。早晨的鲜灵灵的阳光映照着各家各户暖洋洋金黄色的草房顶,仿佛从那些草房顶之间钻出来的几棵秃枝无叶类似银杏一类的树,颓败的土墙前的农家大车,这一切,完全笼罩在飘浮着小羊一般的白云的蓝色而明净的天空之下,看起来和佛兰德派的风景画一样。省三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它们的美,而且也意识到在这条命处于千钧一发的时刻仍然有如此感觉,连自己都感到奇怪。这是他最后的,准确地说就是感到左下腹部受到来自背后的什么东西狠狠地一击的瞬间之前的意识。

  使省三血肉模糊昏死过去倒在田地上的,是今天的敌人,这敌人直到昨天还是他的伙伴。

  从描写的背面使我意识到,身负重伤的菅野省三得到昨天的敌人今天成了伙伴的中国游击队的救助而去了延安,这当然是这个场面的发展吧。不过使我感到,只从文字的叙述来看就会意识到,转向以来,在沉默中活着,半是死人一般的菅野省三,能豁出一条命,下定决心走向新生的行动,是因为有一个已经死去的女性那不为人们眼睛所见的光辉陪伴着他的缘故。

  这女性名垂水多津枝,是一位有势力的政治家的女儿,她对于因为转向而身价大降的菅野省三来说,现在已没有同他结婚的可能了,但是,他们仍然保持着亲如兄妹的关系。比他小几岁的多津枝并没有因为受过左翼影响而被株连,也就是没有受到伤害,但是菅野省三却被当作假转向者受到严厉批判。菅野曾经受到旧藩主后裔现在家主夫人的诱惑,多津枝以警觉的目光望着他说了几句制止的话。总之,和他的关系亲逾骨肉。没过多久,多津枝和目的在于搞政治联姻的财阀御曹司自由结婚了。但是这对她来说毫无矛盾,和御曹司的夫妇生活之外,对于他却有发自内心的亲和力。此后多津枝由于对于时局的看法出言不慎,受到特高警察①的责问,和丈夫一起逃往国外时途中遭逢坠机事故。她见到闻讯赶来的省三,将死之际她说了这样的话:

  ①专门对付左翼思想的高级特务警察——译注。

  如果到了上海,我想从此以后一定要开创一个新世界,呶,开始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那是什么样的生活,虽然我不知道,可是不管什么样的都行。反正和从前不一样就行。我算装假装够了,真够了。实在是伤透了心,总那么没依没靠的。可是,要真想改变生活,让他们毫不费事地抓起来扔进监狱,也许是一条更近的道。尽管如此,我还是弄虚作假地去上海,飞机掉下来也罢,摔死也罢,都是当然的。只是我刚要重新生活的时候立刻就死,太伤心了。

  为了追求新生刚刚迈出第一步就倒下去的这位女性形象,对于也是下定决心走向新生的菅野省三——也可以说对于作者和读者的感动力——来说,成了他内心的胚胎,而且发展壮大而把他本人也包括起来成为一体,因此也就理解他为什么冒着枪林弹雨狂奔了。还能够从《迷路》找出一组这样的男女,也是男的念念不忘死去的女性形象而走向新生,这一组男女和菅野与多津枝形成对照,可以这样说,作者为了使读者理解得深刻,预先作了周到的安排。

  这位女性的成长和垂水多津枝完全相反,她是在一个孤岛上长大,无父无母,当了护士之后参加了运动,和房屋管理人更是运动活动家的木津正雄结了婚的阿节。木津也是一个转向者,紧接着就成了一个满洲无赖①。他写给妻子阿节的信上居然说:“今天我和扼杀大杉和伊藤野枝的那个人握手了②。”阿节没有料到别后的丈夫竟然干出这种事来而十分绝望,她满怀着遗憾,为了保护秘密行动的重要人物果敢战斗,不幸以身殉职。在一场混战的现场,阿节甘于被特高警察踩在脚下而让重要人物逃出魔掌的场面,难道不是描写日本女性的最精采文章之一么?“……她被打得嘴唇出血,用权威者的口气对那位重要人物反复下命令:‘给我走开!’”结果,阿节投身山谷而死。

  ①也称“满洲混混儿”,所谓浪人式的日本人去当时的我国东北,专干巧取豪夺、敲诈勒索、白手捞钱的各类二流子式人物——译注。

  ②这里指的是同甘粕正彦握手。1923年9月,日本发生大地震,当时任宪兵大尉的甘粕正彦竟然乘大震灾之机,残杀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伊藤野枝等人。日本历史称之为“甘粕正彦事件”。后来甘粕成了帝国主义侵略势力的宠儿,任伪满映画协会理事长,实际上却专干策划侵略中国的勾当。日本投降后自杀——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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