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呵,醒来吧(灵魂如星而降)(4)
时间:2023-05-04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次
归根结底,只不过是鸟的鸣叫这一信号让他想起鸟的名称,而不是鸟的姿态。相反,如果告诉义幺的名字,他是不会发出鸟的叫声的。应该说实际上,在磁带里放出的鸟鸣声和儿子嘟囔的鸟名之间,描绘着鸟的实际姿态的只不过是在旁边的我的想象。 通过跟残疾孩子交往,义幺所表现出的对人类创作的音乐比对鸟鸣更感兴趣,确实经历了一个过程。这对我们父子来说是很重要的。可是我觉得我无法向第三者充分地说出其中的含义。 经过很长时间,我和义幺之间形成了特殊的交流程序。外人肯定会感到奇妙,现在我试图说明一下,可一开始就好像丧失了信心。全部程序都是通过发声来进行的,所以妻子、义幺的弟妹天天听,已习惯了。程序有两种,都是从做游戏开始。第一个程序带有快乐的“认领”性质,而第二个程序却是暗含着“惩罚”或威吓,所以不太情愿写出来,可是……回想七、八年前一个秋天的傍晚,受韩国一位文学家的委托,我要接待一位途经日本去纽约的韩国姑娘。我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可是下一位约定来接她的人直到深夜还没来。虽然我知道那位旅日朝鲜人的名字,却没想过要知道他的地址,我无法将姑娘送到他家去。渐渐地我发现这位姑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义幺就做能想起来的游戏,终于让姑娘高兴起来。姑娘不会说日语,唱了几首朝鲜歌曲,义幺钢琴伴奏,做合奏游戏。在跟我谈话时和谈完话之后,姑娘显得很拘谨,一副冷峻的面孔,可不一会儿,就玩得入了迷。义幺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乐器是小鼓,义幺给小鼓调好音,姑娘就打着朝鲜歌曲的节奏和义幺合奏起来。 姑娘去了美国之后,在儿子的音乐作品中,有几首朝鲜民谣和似乎是来源于朝鲜歌曲的曲调。其中有一首是他最喜欢弹奏的曲子,我在曲子的开头写了下面一句话。因为这首歌完全是歌谣的形式,所以后来在战后娱乐杂志上可以经常看到,填流行歌曲的歌词时,我想把词头前打的记号印下来。我什么都不需要,因为有了义幺!我在第一次重复时填进歌词,可是不久,义幺就把歌词给忘了,我也忘了调子,结果只能唱出最后一段。这首歌作为我和义幺的“认领”标志发挥了作用。拉长第一个音节开始唱“我——什——么——都不需要,”到“因——为——有了义幺!”拉长音节一唱完,不管我在家中的哪个角落,义幺就会抓空儿适时地来到我面前,然后就跟相扑比赛替换选手时一样拍手确认,伸出手拍我一下,说“谢谢”! 可以说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开始时没抱任何目的。我什么都不需要,因为有了义幺!我随意地唱着,不在我身边的义幺一听到我唱,就会来到我身边。 ——谢谢!义幺使劲晃着身子回答,游戏就这样形成了。可是,回想起来,义幺平时呆在我身边——我工作的时候,他就钻在桌子底下,我外出的时候,他就竖着耳朵在门口等我——当然有时也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里打发时光。后来,我叫不动义幺时,作为叫他过来的手段,有时也唱这首歌——可并不总是这么做。 书房隔壁是义幺的卧室,妻子为义幺铺好床,等他上楼。可是义幺要么在听FM音乐连续广播,要么翻看相扑杂志,怎么叫也不从起居室出来。于是我就站在楼梯口上,唱: 我什么都不需要,因为有了义幺!这种僵局马上就打破了,义幺大踏步跑上来,兴高采烈“啪”地拍我的手掌一下。——谢谢!然后顺利地钻进被窝里,过程就是这样。 这个程序效果很好,所以我离开家人在墨西哥生活的时候,竟然脱口而出:我什么都不需要,因为有了义幺!然后捂住口。我一唱完,义幺也不管四分之一个地球周长的距离,利用所有的交通工具来找我。经过几个月的艰苦旅程,终于来到我面前,茫茫然极度疲劳的样子。“啪”地拍一下我的手,似乎在说——谢谢! 另一个程序就是从表面上也可明显地看出“惩罚”的意味。像前面提到过的那样,音乐对儿子产生强烈的诱惑,他响应意识对他的召唤,可另一方面,他又行动迟缓。不必说让他做什么,就是不让他做什么,他也厌烦似的磨磨蹭蹭,实在拿他没办法。看来他明白话里包含的命令含义,将之付诸行动需要花时间,可并不仅仅是这样。 所以,就跟每天早上妈妈让他洗脸、穿衣一样,他就是不动,我便对他数1,2,3,4……过程就是这样,我数到6时,他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