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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记(上部 保润的春天 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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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知道保润出事了。

  粟宝珍到时装店来找马师傅夫妇,吞吞吐吐,要求预支下半年的房租,马师母禁止丈夫随意表态,亲自追问钱的用途,粟宝珍只说出儿子两个字,一下哽噎了,捂住了脸。马师母猜到粟宝珍要去捞儿子了,捞人总要花钱,说不定还是无底洞。马师母的为人,属于既热心又精明的类型,权衡之下做出一个聪明的决定,确保了自己的利益,也兼顾了人情。她声称服装店选址失误,生意不景气,半年以后要不要续租还不一定,钱不能算预支,只能是借,给你们救个急。粟宝珍泪汪汪地点头,算预支也行,算借也行,一辈子都没跟人要过钱啊,我们也是逼上梁山,现在只有钱能救一救保润了。

  过了几天,保润的父亲来了,把那笔钱原封不动还给了马师傅,说一时用不上,兜里装着别人的钱,他们夫妇晚上都睡不好觉。马师傅很纳闷,你们不救保润了?保润的父亲垂头丧气,说,自己的亲骨肉,怎么不要救?救迟了,现在筹多少钱,都迟了。马师傅说,难道那女孩家不爱钱吗?保润的父亲说,不是不爱钱,是不要我们家的钱。马师傅更纳闷了,奇怪,你们家的钱不是人民币啊?保润的父亲似有难言之隐,羞愧地向马师傅吐露了实情,都怪我没本事,通关系通不上去,柳生家把工作做到了前面,已经把人家摆平了,那女孩一家卷了铺盖走人,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了。

  保润的父母一直在为儿子喊冤,但毕竟是一家之言,不可偏听偏信,左邻右舍的信任自然有所保留。也有人对保润素无好感,根本就不信所谓的冤情,背地里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儿子做了江洋大盗,做了杀人犯,也要为他喊几声冤枉的。烹饪学校的人登门造访,想与家长一起探讨保润的前途,可惜没有机会。那夫妇俩大清早就出去奔波了,门上一口气挂了三把铁锁。尽管日子已经过得水深火热,老实人总是遵守老规矩,记得这时间自来水公司要来抄水表了,电力公司要来抄电表了,出门前,粟宝珍用粉笔在门板上工工整整地抄写了两排数据,分别是本月电表和水表的度数。电表:1797,水表:0285。不知哪个无家教的调皮孩子,专做歹事,偷偷地在电表度数前加了***两个字,数据一下变成了本月***1797度。人们经过此地,都注意到门板上的字,大人摇头,孩子哄笑,幸亏马师母及时发现了问题,拿抹布过来擦掉了那个肮脏的字眼,算是做了件好事。

  邻居们都频繁地往马家的时装店里跑,不是对店里新来的时装感兴趣,是对保润的案情感兴趣。马师母嗔怪邻居们,平时拉你们进来也不来,这会儿都来了,没想到我这店里攒点人气,还要沾那保润的光。只不过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粟宝珍不透露案子的进展,马师母也就无法提供什么新的线索,只是说,快了,总要水落石出的。邻居们从各自的见识出发,踊跃分析保润的前景,因为都是自说自话,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不知谁提起了祖父,哎呀呀,疯老头现在可怎么办呢?一家人谁也顾不上他,不是又要挖魂了吗?这样,邻居们暂时抛开保润,开始议论起祖父来了。

  绍兴奶奶说她去年春天帮过祖父,替他把一把铁锹藏在自家门背后,不过藏了三天,今年她家门背后老是发出一种怪声音,扑哧扑哧地响,尤其半夜三更的时候,那锹声吵得她无法睡觉。绍兴奶奶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说,你们看我的眼圈,是不是比乌鸦还黑?又是三宿没合眼,哪儿敢合眼呢?我一睡着就梦见保润他爷爷,张着手跟我要铁锹,我的锹呢,谁拿了我的锹?我怀疑他是给我托梦,死人才托梦呀,你们说保润他爷爷会不会是蹬腿走人了?现在家里人都不管他,说不定他成了孤魂野鬼,我们都不知道!

  没人敢轻率地推测祖父的生死,但大家一致认为,不管祖父是死是活,他丢失的魂一定还在香椿树街上游荡。至于祖父之魂的形状是什么样子的,那颗魂是附在他的铁锹上,还是躲在别的什么地方,各人见解不尽相同。纺织女工孙阿姨每天上夜班回家,只要她的自行车离家近了,一只白猫肯定会从保润家的房顶上跑过来,跑到她家屋檐上喵喵地叫,等到她掏钥匙开门,那白猫已经蹲在门边了。孙阿姨说,你们说吓人不吓人?我看那白猫皮包骨头,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分明是保润他爷爷的眼睛!我说猫咪你快走,猫蹲那儿不动,我说保润他爷爷你快回井亭医院吧,别在这儿瞎转了,你的房间没了,哎呀,说起来你们都不相信,那猫喵呜一声,唰地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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