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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卫斯理系列)(30)


    好了,就算你敏捷得可以避开手枪子弹,那么,机关枪的扫射又如何呢?在一颗炮弹爆炸时,一代大宗师的命运,也就和一个普通人全然一样。
    而等闲的武功造诣,也需要以“十年”来做时间单位,才能有点成就,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现代还会有多少人肯付出半生、大半生、甚至一生的时间,来换取几乎没有实用价值的武术?
    武术的浪漫精神在实用科学面前彻底失败,曾经一度如此繁华过,如今,几乎不剩下甚么。
    我在那时虽然手心冒着汗,但是心情实在是十分激动的。
    因为我一下子见到了那么多身怀绝技的高手。
    这种情形,只怕在地球上任何角落,都再也见不到的了。
    刹那之间,我几乎忘了我和他们之间,还处在一种敌对地位上,我真想冲过去,大叫着,热血沸腾地去握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不论男女老幼,紧紧地去握他们的手,为他们坚持过着古老的、早已不存在了的生活而致敬,他们不知要忍受多大的牺牲,才能一年复一年地这样子坚持下来。
    而我这时的心情,也恰像是在一大片废砖败瓦、满目疮痍之中,忽然看到了一幢完整无缺的小屋子一样,虽然屋子小得可以,但总是废墟之中唯一完整的建筑物。
    在那至多一分钟的时间内,我思潮起伏,激动非凡。所以,当两列人站定,又有一个人从门中走出向我走来之际,我看出这个人,必然是这群人中居首领地位的人,我毫不犹豫,以毫无戒备,反而人人一看就看出的十分热切盼望的脚步,迎了上去。
    那人显然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形出现,反倒停了下来,那使我也感到,对方未必能了解我的心意,我们之间还未能完全没有隔膜,还是别太造次的好。
    但是在这时,我的心中至少是没有了恶意的,所以我一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自然的平和。
    我先拱了拱手,才道:“来得冒昧,我叫卫斯理,想来胡博士一定曾齿及贱名?”
    我一面说,一面打量在我对面的那个人,我假设他是首领人物。
    由于离得他相当近,所以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真实年龄很难估计,约莫四十上下,身形高大,可是面目之间却透着一股异样的阴鸷——有这种脸谱的人,绝不是甚么性格开朗的人,而我生平就最怕和性格不开朗的人打交道。这种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法从话的表面所代表的意思去了解,而要花上许多工夫去揣摩他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的一双眼睛也深沉无比,那种湛然的光芒之中,像是隐藏了无数的神秘,衬上他额上的纹路,又像是有无限的忧郁。
    他一直凝视着我,在我说完了那几句门面话之后,他仍然凝视着我不开口,过了足足有十来秒——十来秒时间虽短,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却又长得出奇——他才道:“想不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会功夫。”
    我小心地回答着他的话:“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总是有的。”
    他发出了几下干笑声,笑声大是苍凉,令人听了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同时他又低声重复了一句:“能人异士。”然后,突然一昂首,一摆手:“卫先生,请进。”
    我想不到忽然之间,他就请我进建筑物去。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又绝不能退缩,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硬着头皮去闯一闯。
    我先迅速地向两面一看,肯定了李规范并不在这些人之间,我一面若无其事向前走,一面道:“把我接上来的那位小朋友,不知怎么了?”
    那中年人闷哼了一声:“请进去再说。”
    我心中有点嘀咕,但自然不能露怯,所以昂然直入。我注意到,在我进去时,两列挺立着的人中,很有点不安的暗涌。
    这种情形,多半是代表着那些人的心境不是十分平静。这又令我感到了疑惑。这伙人究竟是甚么来历,我还一无所知。
    我只是根据他们的言语行为来推测,可以知道他们是若干年前,来自中国黄河流域一带的一个武林世家,或是甚么帮会——是由许多不同家庭组织的帮会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他们来到这里可能已有很多年,如果只是一个家族的话,近血缘配亲的结果,可能令整群人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们既然在这里隐名埋姓,一代又一代居住了下来,就应该早就心如止水才是,不至于有这种心境不安的情形出现,难道单单是为了我这个外来人的突然闯入?
    看来也不像,因为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不应该是一项意外,胡明早就来了,胡明又写信请我来,这一切,他们都应该知道的。
    我心中思索着,已经走进了大门。一进去之后,建筑物之内更是漆黑一片,刹那之间,甚么也看不到,我自然而然地略停了一停——这是任何人陡然进入了一个漆黑的、陌生的环境之中的必然反应。
    但就在我略停了一下之际,我身后紧跟进来的那中年人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冷笑声虽然不大,可是分明是在笑我刚才的一停。
    我不禁有点生气,这种仗着自己占有地形上的熟悉的优势而讥笑对方,老实说,不是公平竞争的原则。我没有任何表示,一面尽量使我的眼力能适应黑暗,一面大踏步向前跨了出去。
    自然,我不知道一步跨出之后,会遇到甚么,所以我也不是盲目逞勇的,我跨出之后,先以足尖点地,轻轻一碰之下,肯定了那是普通的平地,没有甚么异样了,才提气耸身,一步踏实了,再跨出第二步。
    就这样向前走着,前进得十分快,一下子就跨出了十来步。
    这时,仍然在黑暗中前进,也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我却有了一股异样的压迫感。这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就是感到了身子的两边忽然不知有甚么东西挤了过来一样。
    我小心地向身子两边张开了一下手臂,手臂才一扬起,手指就碰到了坚硬的石块——我是在一条极窄的走廊中向前走,在我的身旁,就是石壁。


作品集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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