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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卫斯理系列)(24)


    地名的由来,大多数可以上溯到许多年之前,算是一百年或是两百年前吧,这种岛上,住的人只怕离开茹毛饮血的状况不会太远,怎会把一个山峰取名叫“皇帝峰”,士人怎知道皇帝是甚么东西?
    我便顺口问了一句:“胡明是在——”
    那少年忙道:“对,是在山峰上,胡博士吩咐,接了你之后,先请你在镇上休息一下——”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镇:“不必了,如果你方便,请你带路,我想,山上至少空气会干净一点。”
    那少年低头想了一想:“现在就走,最后一段路会是夜路——”
    我“哦”地一声:“夜路会有危险?”
    那少年笑了一下——不知道为甚么,我总觉得这少年在咧着大嘴笑的时候,神情十分暧昧和古怪,一路行来,这种感觉已不止一次了,这次他笑的时候,就使人感到有“到那时你就知道”之意在内。
    而且,我又感到,这少年处处在故意表示自己的笨拙:一个人本来就笨,和努力要装着笨,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一下就可以察觉出来。
    他为甚么要装成很蠢笨呢?如果说那是为了使我对他疏于防范,那么,这证明他是不怀好意的了。
    我心中这样想着,未免向他多打量了几眼,当我的眼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之时,他分明有点紧张,但是却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来。
    我心中暗笑了一下,心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认为鬼头鬼脑就可以骗倒我,真是别再混下去了。
    我让他走在前面,顺口问:“你叫甚么名字?”
    那少年立时道:“李,李规范。”
    他在报出自己的名字时,使用的是发音十分标准的中国北方话。而他本来一直是用着当地人的那种蹩脚英语在和我交谈的。
    这一点,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嗯”地一声:“华人?”
    李规范在我面前,一面走,一面点头:“是,菲律宾有许多华人,但是绝大多数住下来之后,和当地人成婚,久而久之,也成了土人。”
    我笑了起来:“你家的上代——”
    李规范挺了挺身子,像是十分骄傲:“我们家,一直没有外地人,全是中国人。”
    很少少年人这样重视民族血统的纯正的,这又使我感到意外。追求民族血统的纯正是最没有意义的事,事实上,也根本无从追求起,历史上,汉民族遭受过无数次劫难,每一次劫难,都是一次民族血统的大融合,哪里还有甚么纯粹的汉人?
    李规范居然像是知道我在想甚么一样,他又补充道:“我是说,我们家,来到菲律宾之后,未曾和外族人通过婚。”
    我问:“你们家来了多久了?”
    他却有点支吾其词:“我也不很清楚。”
    我越来越觉得他怪,可是又不能具体指出甚么来,只好尽量在言词上试探。
    可是李规范十分精明,竟然问不出甚么来。我们边说边走,不一会,来到了山脚下,山脚下有一片平地,乍一看,平地上堆着许多垃圾,仔细看去,才看到那是许多倒塌了、废弃了的棚子,和许多残旧不堪的箱子、桌椅等物,是一片奇特的废墟。
    一看到这样的一片废墟,我立时联想起那个“故事”中,那小女孩的居住环境。若干年前,这里当然全是密密的、各种材料搭成的棚子,住着许多女人和小孩,而男人,则全在山上当强盗!
    这样说来,那“故事”的真实性,又增加了几分了?
    在废墟之中,有一条直通向前的小径,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比猫还大的老鼠竟公然出没。有一头老鼠在废墟上,一下子窜到了小路上,却停了下来不动,而对着我们,目光灼灼,成了真正的“鼠辈当道”,我一时兴起,足尖一挑,挑起了一块小石子来,扣在手中,一运劲,疾弹了出去。
    石去如电,那老鼠想躲,已经来不及,“吱”地一声未曾叫出来,就翻了肚,四肢挣扎了一阵,就不动了。
    李规范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甚么。我看得出,他在望我的一眼之中,欲言又止,似乎想问甚么而没有问。我也不心急,我知道,一般来说,少年人的心中,若是起了疑问,很难不问出来,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果然,两小时之后,我们已在上山的路上,在一道清溪之旁,李规范提议休息一下,我也十分喜欢这幽静的环境。在溪边的大石上坐下来之后,李规范先自溪水中扯起一只竹篮子来,篮中有许多不知名的山果子,他请我吃,大都清甜可口,我也不客气的吃了个痛快。
    吃到一半,他就问:“卫先生,你是武术名家——胡博士说的,你是哪一派的?刚才你弹小石子打鼠,准头是很好了,可是劲道像是不足?”
    李规范的问题,前一半,听了只令人觉得好笑,可是后一半,听了却令人着实吃惊。
    我那随随便便的一弹,若是看在外行人的眼中,只觉得劲道强、准头准而已,可是李规范却看出了“劲道不足”的情形来。
    的确,那一弹,劲道是不足的,为了弹一头老鼠,何必使十足的劲道,我使的力道,连一成都不到,若说胡明介绍过我是武术名家,那少年留了意,那除非这少年,也是武学名家。
    在那一霎间,我自然而然想起,我们讨论“山顶上那伙人”之际,曾设想过的“武林高手”。
    我装着全然不经意,但心中着实紧张得可以。我随口嚼吃着果子,一副不在意的神气:“我的武功很杂,最初是跟杭州疯丐学的,他的武功来自浙江东天目的一个支派。后来又学了不少别的,对了,你的武功是甚么门派?倒不容易看得出来。”


作品集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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