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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思中国游记(46)


  一切如仪彬姑娘所说,经过一切的麻烦,随到仪彬姑娘的二哥行动,遇事装马虎,装不注意,有时不得已自己还装作外国公主那么尊大与骄傲,恐吓无知识的中国人,于是到了一个地方。
  不消说这便是仪彬姑娘的乡下了。情形一切如仪彬姑娘所说,故阿丽思到此也不觉得怎样不方便。
  这里比不上中国大地方的,是没有人请演讲一类事,没有诗人,没有用韵文说话的绅士,没有戏,总之大地方所有的这里好象都不会见到,这里所有的却又正是大地方不曾见过的。
  这地方,管理一切人畜祸福的,同中国普通情形稍稍不同,第一是天王以及天王以下诸菩萨,第二是地方官以及帮菩萨办事的和尚、道士、巫师,第三是乡约保正。人人怕菩萨比怕官的地方还多,就因为作官的论班辈瓜葛全离不了非亲即友。虽然每一家小孩子,总有一个两个得力的鬼神作干爹,但干爹好象也只能保佑干儿子长命富贵,遇到家人父子大事还不能帮忙。地方官既然还是坐第二把交椅,所以论收入,也是菩萨比官强多了。一个保正既敌不过为菩萨看庙门的人清闲,也不会比这作鬼神门房的收入为多,这是那地方有儿女很多的人家,在选择儿婿一事上,全考究的很分明的。
  作官的人除了有衙门坐以外,地位决不比一个庙中管事优,这优劣的比较,要不拘谁一个做媒的老太太们也数得出。
  本地人,他们吃的是普通白米,作干饭,一天三餐或两餐。菜蔬有钱的人照规矩吃鱼吃肉,穷人则全是辣子同酸菜。
  很可怪的便是纵然落在肚里的只是辣子酸菜,象是样子还是不差多少,也能说,也能笑。吃不同样的东西,住不同样的房子,各人精神生活却很难分出两样情形,这是使阿丽思吃惊的。他们那听天安命的人生观,在这随命运摆布的生活下,各不相扰的生儿育女,有希望,有愤懑,便走到不拘一个庙里去向神申诉一番,回头便拿了神的预约处置了这不平的心,安安静膊过着未来的日子。人病了,也去同神商量,请求神帮忙,将病医好,这办法,都不是欧洲人懂的。
  到了仪彬的乡下的阿丽思,把仪彬姑娘的二哥,也喊作二哥了,因为这样一来方便了许多。
  他们住的地方是城中心。城中心,是说每早上照例可以听二十种喊法不同的小贩声音,到早饭后又可以听十五种,晚饭听八种,上灯听一百零八种,——这数字,是阿丽思在三天的比较下统计过来的,相差绝不会远。本地人的好吃,从这统计上可以明白。不过这些可以当点心的东西,有一半是用辣子拌,有十分之二是应当泡在辣子汁里,这在问过二哥以后阿丽思才知道的。
  阿丽思站到大门边看街,街上走的人物便全在眼中了。这个地方没有车,没有轿,各个人的脚全有脚的责任,因此老太太们上街的也全是步行。凡是手中提得有纸钱的,是上庙中亲家菩萨处进香,提了铜钱则是到另一种亲家公馆去打牌——这地方老太太是只有这两样事可做的。上学下学的小孩子,多数是赤了脚在石地上走,胁下挟书包,两只手各提一 只鞋子。他们是每一个人全学会五六十种很精彩的骂人语汇。
  这种学问的用处是有的。譬如说,两个学生遇到一路走时,他们就找出一点小小原由,互相对骂,到分手为止。无意中在路上碰到,他们也可以抽出时间暂停下脚来,站到人家屋檐下,或者爽性坐到人家屋檐下的石阶上,互相骂,把话骂完再分手,也是很平常的事。
  小孩子遇到要打架,成年人(当然这中就不缺少乡约保正)便很公平的为划出圈子来,要其他小孩子在圈外看,他且慨然的把公正人自居,打伤了他还可以代为敷药。大人们在大街上动刀比武是常事,小孩子也随便可以跟到身后看,决不会误伤及他们(凡是比武的人,刀法是很准确的)。阿丽思还见到一个作母亲的送她儿子出门上学时,嘱咐儿子看这个须站得稍远点,儿子笑,以为母亲胆子太校阿丽思还见到……见着的多嘞,就是站在大门边打望,便全有机会遇到!
  别的地方多数是成年人作的事比小孩子精明十倍百倍,这地方则恰恰相反。这里上年纪的人,赌博只有五种,小孩子则可以赌输赢的还不止五十种。他们把所有的娱乐全放在赌博上面,又切实,又有趣。有一个小钱在手,便可以来猜钱背面的年号,或通宝“通”
  字的“之纽”有几点。拿风筝则可以各站在一处,一个城里一个城外,想方设法尽风筝绳子绞在一处,便赶忙收线,比谁快,比谁线结实。用一段甘蔗也可以赌钱,这办法是把甘蔗竖立,让其摇摇摆摆,在摇摇摆摆情形中将小小钢镰刀下劈,能劈长便不花钱吃甘蔗。
  养蛐蛐打架,养鹌鹑,养鸡养鸭子同鹅,全可以比输赢。很奇怪的是,在许多地方本来不善于打架的东西,一到了这里,也象特别容易发气容易动火了。这地方小孩子的天才可惊处,真是太多了。没有活东西驯养,也没有甘蔗以及陀螺风筝之类时,他们的赌博还仍然有的是方法维持下去!他们各持一段木,便可以在一层石阶前打起“板板”来了;把木打上阶,或打下阶,即可以派钱,这是最简单方法之一的。他们到全是两手空空时,还可以用这空手来滚沙宝相碰。来扳劲,来浇水,来打架,输了的便派他背上一拳,或额角上五凿栗,甚至于喊三声“猪头”由输家答应。赌博用钱,用香头,用瓦片捶就圆东西,用蚌壳,这许多人全懂。他们可还发明用拳头,用凿栗,以及用各种奇巧骂人话语,这个是怪难得的。
  阿丽思小姐到这时,可想念起呆在茯苓旅馆的傩喜先生来了。她以为他是太寂寞了点。
  纵如她所设想,傩喜先生成天到公园去坐在上流人顶多的茶座上,比起自己当然就是很寂寞的事了!她所见到的,傩喜先生却无从见到,这是不应该的。那么远的路程,那么同伴的来,却不能一同到这个地方,阿丽思不免稍稍奇怪这个二哥了阿丽思终于把这个意见问了他。她说:“二哥,你干吗又不让傩喜先生同我一块来?”
  “让他在茯苓旅馆不是一件方便的事么?”
  “他寂寞,会的。”
  他便笑,说,“决不会。如今是正成天成夜为人约请到各地方演讲。哪里会?可担心的倒是怕他忙不过来!”
  阿丽思却仍然以为这是不大合式,因为他并不是预备来演讲的,所以不来似乎是更不应当了。
  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来也不好,不来也不好。若是在先同阿丽思小姐一块,路上麻烦以及到地困难也是当真。但,让傩喜先生单独留下,尽中国一些学会一些团体,每天派代表来请傩喜先生到会场去(虽说请他演讲的意思,也不过是想详舷细细欣赏一下傩喜先生的品貌,所讲的也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就是那么拉拉扯扯的被人绑票上到会场的讲台上,一 千对或五百对老鼠狐狸猿猴以及各样不同的眼睛,齐集中于这一位自己很谦虚的,自称为苏格兰小镇上的一匹兔子的傩喜先生身上,这兔子,尚能够从从容热如大哲学家罗素那么不脸红不喘气的站一点钟或两点钟,找出一些拍中国文化马屁的话么?一回两回,还可以支持过去,到十回百回,应付得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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