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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思中国游记(13)


  “先生,那你外国也总有过了。”
  “有是有,在书上。但总不会有这里人多,我相信。这样大热闹事是恐怕只有你中国人来作,别的国家谁都办不了的。”
  “是吧,人少了也很无味。人少一点就打不下去,更难得看了。”
  他们到后就谈到去看打仗的方法。如何的由中国官为备车,如何的去看,如何的望到子弹来去飞,又如何的去估计这死亡数目……在商人,是一种诚心的话,在傩喜先生也是诚心的听— 只是这个商人却并不曾陪到谁去看过这战争,傩喜先生也不想就去看这个。
  傩喜先生的耳朵,其所以如此特别大,也许在容受别人的话一事上,多少有点意义吧。
  待到把时间记起想离开这钱铺,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 她还等着呀!
  他想起了早上同阿丽思小姐约下来的吃午饭的话,就忙同这商人告辞,拿起商人业已为他包好的四个茶碗就走。
  到旅馆,“说猪头三,猪头三”,不过是想起从前到哈卜君家去喝茶,对那茶碗所起的尊敬为可笑,就说起旅行指南上把“猪头三”翻译为“乡巴佬”的话笑着说着罢了。
  一个下午他们就为了互相报告今天各人所听到的中国人说的中国事,以及鉴赏这四个有龙的中国古磁消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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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文作品集—阿丽思中国游记第一卷 第六章沈从文
  他们怎么样一次花了三十块小费他们俩很早的起来,想出去看看。因为早上这个地方是空气要干净一点,这于约翰。
  傩喜先生则尤为需要。他的需要很好空气的脾气,也如需要很体面的衣服一样,从环境能够达到他的需要时就养成了。为什么说这脾气是能够达到这个需要的环境时才养成,这便是说约翰。傩喜先生是一个连在希望上也很可称赞的正派人。我们是知道,有许多许多人,生活还不是一个绅士时,也就搭起绅士架子充数的。我们又知道有些人是生活安安定定按照着一个时代习惯变成悲呀愁呀的人的;— 约翰。傩喜先生可是到能作绅士时才作绅士,又如象在小时到饿了才去学找面包吃的方法情形一个样。
  他如今要干净空气,那就很早的起来,不然,就照到中国绅士办法睡到十二点起床,也很可以。
  “傩喜先生,”那时阿丽思小姐正在穿一件绒短褂,她说,“可不可以坐汽车坐得远一点儿?”
  他说:“我很愿小姐把这意思说得明了一点。”
  阿丽思小姐是希望同约翰。傩喜先生到乡下去,当这个希望经阿丽思小姐解释明白时,不消说这一边的傩喜先生就赞成了。
  他们下乡。
  把车子开得很快,是为得可以早到一点。
  清早上的世界,只是一些在世界上顶不算人的人所享受,这大约是一种神的支配。把上流人放在下午,放在灯下来活动来吃喝,黑暗一点则可以把这些爱体面的绅士从黑暗中给别一个看来成为全是体面的脸,说谎话时也可以把说谎话的脸色给蒙糊不清。一面让另一种下等人,在这样好好的清晨空气下,把一切作工的,贡谀的,拉车的,……等档的精力充分预备停妥,到各样办好,于是那些上流人就可以起床了。
  神的支配使人类感到满意的,实在这事应算一种。当然此外还有很可感谢,如象……
  到出了热闹地方时,时间将近八点钟。
  那早上的冷风,是湿的,是甜的,又是象其中揉碎得有橘子薄荷等档芬香味道的。阿丽思小姐为这个享受乐得只在车上跳。兔子先生是一面好好的顾全到车子在这石子路上进行,一面把鼻子扇开着嗅着,一面口上又哼哼唧唧在唱一只土耳其看羊人的曲子的。
  路上全是一些蜣螂,好好的,慢慢的,各推了一部粪车在那里走着。
  “傩喜先生,我说你瞧这个,多好玩!”
  “他们是这样整天玩的。”
  “我想你把车子开得慢一点,我们同那前面一个班壳蜣螂并排走,我要同他说说话。”
  就是这么办。他们的车子就同那一只蜣螂粪车并排了。
  她,阿丽思小姐,看到那蜣螂一副神气,就是作工时流着大颗的汗的神气,就同傩喜先生说,“这个我们那儿也有。”
  “不,”那蜣螂否认了以后,且补充说:“你们那儿有,是我们这里传过去的。”因为这是一个深明国兜的蜣螂。
  “我可不信。”因为阿丽思听格格佛依丝姑妈学故事,就学到蜣螂推车的话。
  “我们这儿人说的!”那蜣螂愤然的把这证据搬出。
  “是谁?”
  “走吧,别耽误时间!”另一个蜣螂就来打岔。
  于是那蜣螂就不再说一句话顾自弯起个腰推着粪车走了。
  “他说我们那儿推粪也是中国传过去的呢。”
  傩喜先生是也相信许多很好的文化全如那蜣螂所说搬过去的,就不同阿丽思小姐分辩,只点头道对,又打着哨子把车开走了。
  他们的车子,开到不知道有了多远。凡是城堡,凡是房子,凡是一切一切市上的好东西都不见到了。越离得远空气也越好。最系的空气若说是橘子的味道,以后就是蜜味道,再后是……傩喜先生的车若不是触在一样东西上,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止!
  他们的车子是为一堵斜墙挡着了,正想退,把车倒开退回到宽处来,从那墙的一个缺处露了一个瘦瘦尖脸。
  这脸虽然瘦,可是却为傩喜先生第一次看到顶和气象人的脸。虽然从这陡然一现中使他记起了旅行指南上面说的“匪徒”的话,但这和气的脸却给了他一种对付匪徒的勇敢了。
  “怎么啦?”
  “不准走!”那尖脸汉子,忽然变戏法一样把脸一横,拿了不知一件什么东西直逼过傩喜先生这边来。
  傩喜先生并不怕。就因为第一次他见到过这个和气的脸,他信是当真这人的本来面目。
  第二次是假装的。
  “朋友,怎么啦?放下你的棒子罢。这里有小姑娘,她不大欢喜别人作丑样子给她看,回家恐怕夜里作梦。”


作品集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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