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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书艺人·第八节(2)

  他把这件事前前后后琢磨了个透。他非得有了确实的把握,知道唐家不能拿他怎么样,才能安下心来。有一夜,刚散场,他想了个主意。问题的关键是小刘。要是他能让这位小琴师站在他的一边,就有了办法。他就能左右局面。没了小刘,唐家就成不起班子来。要说琴珠,没有琴师,也唱不起来。只要他能紧紧地抓住小刘,他就再也不用担心唐家会来跟他唱对台戏了。他先打听了一番,逃难来的人里有没有琴师。从成都到昆明,一个也没有。小刘真成了金不换的独宝贝儿了。

  为了这件事,宝庆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有一夜,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发潮的手掌揉搓着秃脑门。自然啦——事情也很简单,要想拴住小刘,最好的办法就是跟他攀亲,让他娶大凤。但这他可受不了。对不起大凤啊。可怜的凤丫头。虽然小刘有天分,又会挣钱,可是要叫她嫁个琴师,真也太委屈了她。他暗想,虽然他自个儿也是作艺的,他还真不情愿把闺女嫁给个艺人。

  不该让大凤落得这般下场。她单纯,柔顺。小刘呢,也天真得象个孩子。不过宝庆操心的首先是男方的职业,而不是人品。小刘人品再好,也还是个卖艺的。

  有一天,他邀小刘上澡塘洗澡,是城里顶讲究的澡塘子。他还是头一回请这位小琴师。小刘觉着脸上有光,兴高采烈。他俩在满是水汽的澡塘子里,朋友似的谈了两个来钟头。宝庆什么都扯到了,就是没提他的心事。他细心打量了小刘脚丫子的长短,分手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谱儿了。

  下一回再请小刘洗澡的时候,宝庆带了个小包。他把包给了小刘,站在一边看着小刘拆包。果然不出所料,小刘很高兴。里面是一双贵重的缎鞋,是重庆最上等的货色,料子厚实,款式大方。小刘把鞋穿在他那窄窄溜溜的脚上,高兴得两眼放光。他挺起胸膛,高高地昂起了头。这一下,琴师和班主近乎起来了。

  宝庆象个打太极拳的行家,不慌不忙地等待着时机。话题一转到女人和光棍生活,他就柔声地问,“兄弟,干吗不结婚呢?象你这样又有天分,又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还不成家呢。我一直觉着奇怪。还没相中合适的人?”

  小刘有点不好意思。他那瘦削俊俏的脸上,忽然现出小学生般腼腆的表情。他干笑了一声,想掩盖自己的惶惑:“不忙,我还年青呢。我把时间都用在作艺上了,这您是知道的。”他踌躇了一下,想了想,说:“再说,这年月,要养家吃饭也不容易。谁知道往后又会怎么样呢?”

  “要是你能娶上个会挣钱的媳妇,那就好了。俩人挣钱养一个家,这也算是赶时髦。”宝庆真诚地回答道。

  小刘的脸更红了。他不知怎么好了,用深感寂寞的眼神望着宝庆,心里想着,这人心眼真好,艺高,又够朋友,和自己的爸爸差不多。能跟他讲讲心里话吗?谈谈自己的苦闷,还有他爱琴珠的事儿。唐家倒是愿意把琴珠给他的,为的什么,他也知道。他俩要是配了对儿,琴珠和他就永远得在一起作艺。这他倒没什么不情愿。不过他希望琴珠能完全归他。他知道她的毛病,要是娶个媳妇,又不能独占,叫他恶心。跟琴珠结婚,还有更叫人发愁的事儿。他的身子骨儿不硬朗,琴珠可是又健壮又……永不知满足。要想当个好丈夫,他就得毁了自个儿的身子,艺也就作不成了。他失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件事。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着才好,也找不着个可以商量的人。他呆呆地、询问般地看着宝庆那慈祥的脸。

  他只说了声,“好大哥,要是……”就忽然打住了。宝庆不喜欢琴珠。跟他说说,不提名道姓的行不行?“要是什么?”宝庆接着问,“别瞒着我,咱俩不是朋友吗?”“是我和琴珠的事儿,”小刘一下子脱口而出了。他用手指比划着,想解释什么,“我和她,——唔,这您知道。”

  宝庆用手掌搓着脑门,心里想,宁毁七座庙,不破一门婚。于是他说:“这可是个好消息。恭喜恭喜。那你怎么还不结婚呢?”

  小刘倾诉了他的烦恼。宝庆没给他出主意。他只反问:“小兄弟,我想问问你,你觉着我待你怎么样?我没亏待过你——。”

  “当然啦!”小刘马上热心地说,“这可没说的。您心眼好,又大方。谁也比不了。”

  “谢谢,可要是你跟琴珠结了婚,你就得永远跟着唐家,把我给忘了,对不?”

  “哪里!”小刘象是受了惊:“我决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恩情。要知道,大哥,人家说您的坏话,我从来不信。您对我一片诚心,我也对您忠心耿耿。您放心,我不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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