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第二十二章)(3)
时间:2023-04-18 作者:金宇澄 点击:次
梅瑞说,这种过程,天天有变化,女人比较紧张,后来学会胡 调了,推三阻四,会嗲会笑, 有一天,女人忽然感动了,感觉到,这是身边男人的一种关心,是以前受不到的照顾,是真体 贴,讲起来,应酬是目前的重要工作,事业正朝预想的目标发展,相当有成就感。康总说,人心 是肉做的,这个女人,已经动心了。梅瑞说,男人对女人讲,目前要以事业为重,两个人,即使 有了想法,环境不方便,以后再讲。康总说,确实不方便,旁边有眼睛,有耳朵。梅瑞说,康总 像是明白了,讲讲看,这女人的名字。 康总说,不便讲,我是推测,这种关系,一定还有好故事,情节曲折。梅瑞吃一口咖啡,低 头不响。康总说,烟雾一多,肯定有火头。梅瑞不响。 康总说,我只问一句,这位国家一级男教授,是啥人。梅瑞说,是我朋友。康总说,这女人 呢,梅瑞说,我同学,某合资公司商务代表。康总说,公司开啥地方,是不是西北。梅瑞看看周 围,鞋跟轻轻一顿说,康总,又开始包皮打听了,我一向喜欢用别人举例子,为啥样样要让我讲 明白。两个人不响。康总吃一口咖啡说,我去过一次女子教养所,朋友是警察,加了我,以及所 里女管教,三人进走廊,两面是监房,走到每间监房口,我立停,朝里一看,里面六个女犯,端 坐小板凳,仔细做手工,也就立正,齐声一喊,首长好。我再走一间,门口一停,六个女犯立起 来讲,首长好。女管教对警察说,实在心烦,昨天解过来十一个女人,搞啥名堂,全部有头虱 了,吓人吧,分局的卫生工作,也太差了吧。我问管教,此地的女犯人,是为啥关进来。女管教 摇手讲,不谈了,不谈了,这个社会,总归这副样子,男人做的案子,一个比一个聪明,女人犯 的法,一个比一个笨,笨到家了。梅瑞听到此地,放下杯子,想了许久说,康总这样讲,是啥意 思,我根本听不懂。 两人无语。康总说,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讲了一堆别人琐事,乱开无轨电车,有意思吧。梅 瑞不响。康总说,梅瑞真的变了,原本跟汪小姐坐办公室,是讲讲山海经,吃吃零食,现在挑了 重担,志向深远。梅瑞吃一口咖啡,叹息说,只是,我跟我姆妈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以前算 摩擦,现在是吵,三个人,我,姆妈,小开,关系搞不好,烦。康总不响。 梅瑞说,我一时觉得,姆妈坏,小开好,一时觉得,姆妈好,小开坏,讲出来难为情。康总 说,我懂的。梅瑞说,感情与事业,像两根绞莲棒,扭来扭去,绞来绞去,我已经绞伤心了。康 总不响。梅瑞说,公司情况,当然是好的,我感情这一块,是玻璃橱里的蛋糕,看得见,我吃不 到。康总说,母女感情,还是男女感情。梅瑞低头说,我不想讲得太明白。康总不响。梅瑞说, 经常觉得闷,日里忙事业,夜里讲得难听点,当然想男人,样样得不到,要候机会,要等,二十 四小时等于做地下工作,我现在晓得,地下工作真了不起,以前看电影 ,地下党 ,就是穿件旗 袍,听组织安排,今朝做三层楼发电报男人的假老婆,明早戴一条珍珠项链,当银行家太太, 礼拜天,跑到黄埔滩的公园里,假装看报纸,其实是接头,两个人见面,要装陌生人,情报到 手,看看四面风景,人就漂亮。我现在,同样是做秘密工作,一样性命交 关,一点不比地下党 差,只少了一条,不会捉进国民党 司令部,日本宪兵队,不会吃老虎凳,也不灌辣椒水。康总 说,难讲了,现在有SM,有的女人,心甘自愿,喜欢受刑罚,情愿皮带抽,吊起来最适意。梅瑞 说,我好好讲一点心事,康总就开始打畴,讲戏话。康总不响。梅瑞说,昨天我想一想,真也不 想做了,还有啥意思呢,我准备回上海了,准备离婚。康总说,上一次不是讲,已经离婚了。梅 瑞笑笑说,我只要回到了上海,跟我姆妈的关系,也就恢复了,上海有我朋友,比如康总,阿 宝,沪生,上海女人,跟上海男人最讲得来。康总说,小开也是上海人呀,三个人一道工作,有 啥具体矛盾呢。梅瑞说,康总又准备打听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人了,讲起来,小开算上海人,早 就去了香港。康总说,人跟人,完全是一样的,毫无地方分别。梅瑞说,我喜欢讲规则,讲信 用,领市面的男人,对待女人,先要真心实意,不吊女人的胃口。康总说,一样的,现在社会, 真心真意的女人,也比较少了。梅瑞一笑。康总说,洋装瘪三,越来越多了,包皮括旧社会的“荷 花大少”。梅瑞说,啥意思。康总说,阮囊羞涩,性喜邪游,夏天穿得漂亮,有几副行头,到了冷 天,衣裳就差远了。梅瑞笑笑。康总说,上海人过去讲,“不怕天火烧,就怕跌一跤”。梅瑞说,啥 意思。康总说,房子是租来的,烧光无所谓,自家西装,一百零一身,跌了一跤,穿啥呢。梅瑞 说,等于我姆妈讲的,身上绸披披,屋里看不见隔夜米。康总笑笑说,已经讲了一大串,梅瑞到 底要谈啥。梅瑞笑说,我也不晓得谈啥,开无轨电车,可以吧。康总说,讲起来,小开是资产阶 级出身,到资产阶级香港住了多年,见多识广,事业有成,总应该开开心心。梅瑞说,又提小开 了,我不会讲一个字的。康总说,梅瑞与小开,到底有啥矛盾。梅瑞说,我不想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