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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庭院(9)


  原来关隐达近来一直情绪不好。刘培龙马上要调任行署副专员,按常规,应是关隐达接任县委书记。但传出的消息对他不利。心情不好,在外强撑着,回家难免有些脸色。陶陶便以为丈夫怪她父亲影响了他,心里有火。关隐达怕添误会,索性懒得解释。于是双方都闷在心里生气。
  陶陶回家后,陶凡这里清静了好些时日。大清静了,又有点发慌。便常到桃岭上散散步。走着走着,竟鬼使神差地往桃园宾馆方向去了。一见那粉红色的楼房,便酣梦惊回一般,马上掉头返家。不知怎么外面就有议论,说陶凡总傻傻的往桃园宾馆张望,也许还在回想往日的虎威吧。这话传到陶凡耳中,气得他无话可说。心想我陶凡真的成了张学良了?散散步的自由都没有了?
  不想再招致这类议论,又只好蛰居在家,涂涂抹抹,聊以自慰。一日备感孤寂,想到一句“秋风庭院藓侵阶”的词,记不起是谁的了,只是感慨系之。于是因其意境,作画一幅。庭院冷落,秋叶飘零,薛染庭阶。夫人下班回来,见陶凡正提笔点着稀稀落落的枯枝败叶。夫人也是有艺术敏感的人,感觉丈夫着笔的姿态颇有几分苍凉。当天晚上,夫人说,我想提前退休算了。陶凡看出了夫人的心思,很是感动,轻叹一声,好吧。
  刘培龙调任行署副专员了。这本来只是迟早的事,陶凡却因事先一丝风声都没听到,心里便耿耿地又说不出口。自然马卜想到了关隐达的安排。按原来的盘子,县长年纪大了,调到地区,由常务副县长接任县长,关隐达接任县委书记。现在看来,关隐达只怕接不到一把手了。过了几天,得到准确消息,果然从外县调了一位任书记,他想,为了让新去的书记便于开展工作,关隐达还会挪地方的。这又应了他的猜测,关隐达被平调到一个偏远的县里。如今就是像关隐达这般,一旦好的势头折了,今后的历程,很可能便是在各县市之间调来调去。全区的十几个县市差不多轮遍了,年纪也一大把了。到头来,空落一个满是脂肪的大肚囊,一双酒精刺激过度的红眼睛。宦海沉浮,千古一例啊!
  夫人终于沉不住气了,说,你就不可以同张兆林讲几句话?
  陶凡反问,讲?讲什么?
  夫人无言。默然一晌,叹道,隐达要不是你的女婿就好了。他是成也陶凡,败也陶凡啊!
  陶凡知道夫人只是感叹世事,决无怪他的意思,便苦笑相报。难怪他们小两口前段不愉快?陶凡现在心里明白一
  关隐达到新的地方上任前,全家三口回来了一次。大家对关隐达调动的事只很平淡地讲了几句,就避开这个话题了。一家人都围着通通寻乐儿。
  夫人退休了,王嫂便辞了。王嫂走时,同夫人一起抹了一阵子眼泪。这让陶凡大为感动,想这年头真正的感情还是在最普通的人身上。
  王嫂走了,女儿他们因路途遥远,也不便经常回来。老两口的日子过得懒懒的。食欲又经常不好,陶凡就说,想吃就弄些,不想吃就不要白忙。家里便常常冷火秋烟的。夫人说,老陶我们一天天就这么过,不好的。陶凡问,那怎么过?夫人说,可以找些别的事做,天气好就到外面钓鱼去。
  陶凡摇头不语。他也萌发过钓鱼的念头,但细细一想,自己没有钓鱼的命。他想,自古钓者之意,并不在鱼。姜太公钓官,柳宗元钓雪,只有村野老者,妄念俱无,才是钓闲。而如今有权有钱者钓的是派。我陶凡去钓鱼属于哪一类?在别人眼里当然是钓派。我才不想混迹到这一群中去。
  这天,一位特别客人上门探望陶凡来了。此人姓唐,是下面粮站的职工,五十多岁了。早年因经济问题挨了处分。心里憋着气,就专门盯着他的领导,粮站主任的大小问题,他桩桩件件都暗地里记录下来。他认为时机成熟了,就跑到县纪委和监察局告状。没有告出结果,就跑到省里,跑北京。一年四季班也不上,一会儿北上,一会儿南下,落得个外号告状专业户。单位奈何不了他的泼劲,工资却不敢少他的。陶凡闻知后,亲自接待了他。当时反腐败风声正紧,陶凡便批示地纪委成立专案组调查。一查竟然也查出了大问题,粮站主任伙同会计、出纳一道贪污五万多元。省报对这个案件进行了公开曝光。因为检举揭发者姓唐,记者先生灵感一来,凑出一个有趣的新闻标题:“唐老鸭”叼出了“米老鼠”,副标题是某某粮站主任一伙集体贪污被查处。文章当然不提唐老鸭自己的前科劣迹,只把他作为痛恨腐败的好职工表扬了一番。老唐事后逢人就说陶书记是个好官,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同陶凡有什么私交。后来他还专门跑到地区看望了陶凡。陶凡鼓励他回去好好工作,欢迎他继续对干部作风问题提出意见,不过一定要讲程序,不要越级跑省里上北京。陶凡和蔼可亲的样子让老店大为感动。在他印象中,县里那些头儿个个都神气活现,而陶书记这么大的官,竟这么平易近人。大领导还是大领导啊!老唐觉得应听陶书记的话,回去好好工作,后来真的变踏踏实实了。其实陶凡内心对老店这类人物是厌恶的。陶凡憎恨腐败,也恼火纪检、监察部门办案不力,但他不喜欢老店这样的人把什么事都搞到上面去,弄得地委很被动。干部有问题就内部查处,不要张扬出去,那样大家脸上都不好过。
  今天老唐突然来访,不知又有何事?
  其实老唐这次来并没有什么事。他不知在哪里听到,陶凡不当书记了,连上门的人都没有了,所以专程跑来看望看望。老唐一副抱不平的样子,说现在的人心都坏了。陶书记这样的好领导,哪里还有?不像现在台上的,嘴上讲得漂亮,个个都一屁股屎揩不于净!还搞什么同企业家交朋友,结对子,讲起来堂而皇之,这中间的事情哪个晓得?
  陶凡不让他讲下去,他不能同这种人讲一些出格的话题。老唐啊,我给你提个意见看对不对,不要跟着别人瞎议论,掌握真实情况就按程序反映。
  在老唐看来,陶凡这样大的官,不管怎么批评自己都不该有怨言,人家还这么客客气气地给自己提意见,那还有什么讲的?便不再抨击朝政,说了一些奉承和感激的话就走了。
  陶凡想自己竟让这种人怜惜起来了,真是荒唐!
  陶凡听了老唐那些言论,又想起修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事,郁愤难平。过了几天,心血来潮,作了一幅《唐寅落拓图》,引画中人诗句于左: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老神见了这幅画,连连称好。老神走后,夫人怪陶凡手痒,别的不画,偏画这个,老神到外面一传,别人会说你老不上路。听夫人这么一讲,陶凡也觉得不该画,但画都画了,管他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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