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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第十九章)(5)

  有一次小毛说,大妹妹跟兰兰,就是上海人讲的“赖三”。沪生说,不会吧。小毛说,二楼爷 叔讲的。沪生说,注销了上海户口,大妹妹断了活路,心里悲,嘻嘻哈哈,到处乱跑,但“赖 三”这两个字,不可以随便讲,我也听不懂。

  小毛说,二楼爷叔拆过字,“ 三”,就是!”960年困难阶段,小菜场附近,有一种随便的小姑 娘,做皮肉生意,开价三块人民币,外加三斤粮票,当时,一般工人平均月工资,三十元上下, 定粮三十斤,钞票加粮票,等于十分之一,代价不小。因此,这种女人就叫“ 三三”,也叫“ 三头”。 沪生说,“赖”呢。小毛说,有一种鸡,上海人叫“赖孵鸡”,赖到角落里不肯动,懒惰。女人发嗲过 了头,上海人讲,赖到男人身上,赖到床 上。混种鸽子,上海叫“赖花”。欠账不还,叫“赖账”。赖 七赖八,加上“ 三三”,就叫“赖三”。沪生说,头一次听到。小毛说,“***”刚开始,马路上出来一 批新“赖三”,就是父母不管的女学生,跟男学生到处招摇,穿黄军裤,跳“ 忠”字舞,讲起来革 命,顺便就乱搞。沪生不响。小毛说,大妹妹跟兰兰,是再后来的一路的小“赖三”,又懒又馋, 要打扮,天天荡马路,随便让男人盯梢,跟“摸壳”男人,七搭八搭,喜欢痴笑。沪生说,为啥 叫“摸壳”。小毛说,就等于以前的阿飞,留J勾鬓角,黑包皮裤,市里的跳舞场,溜冰场早就取缔 关门,只能到马路上,做“马浪荡”,养鸽子朋友懂的,雄鸽子要“ 盯蛋”,雌头前面走,雄头后面 盯,走也盯,飞也盯,盯到雌头答应为止,这是二楼爷叔讲的,这就叫“ 盯赖三”,或者“叉赖三”。 “赖三”前面走,“摸壳”后面盯,搭讪,这个过程,也叫“叉”。沪生说,为啥呢。小毛不耐烦说,打 麻将,上海叫“叉”麻将,为啥。沪生说,不晓得。小毛说,“叉”就是用手,乱中求胜。

  因此这种男人,就叫“摸壳”,“摸壳子”,“摸两”,“摸亮”,全部是用手,懂不懂。沪生说,我 听弄堂小囡唱,三三“摸两”,摸到天亮,啥意思。

  小毛说,沪生猜呢。沪生说,我哪里晓得。小毛说,二楼爷叔讲了,也就是以前的“ 三三”, 打了一夜 的麻将,手里一直捏了听牌,“ 三三”一直想自摸。比如,一直准备单摸两筒,但摸来摸去,摸到了天亮,一直摸到两万,意思就是,白辛苦一场。我当时听了不响,理发店刘师傅讲, 二楼爷叔是瞎讲了,“摸两”,就是两摸,一直摸到天亮了,也叫“摸亮”,懂了吧,两个人做了生 活,男女事体,总是夜里到天亮,要靠两个人来办,两个人动手,天就亮了,懂吧。沪生说,讲 这种男流氓 ,讲了半天,为啥叫“摸壳”,“壳”是啥意思。小毛说,就是蚌壳呀,总懂了吧。

  叁

  有一天上班,阿宝发觉5室阿姨眼泡虚肿,面色不对。后来得知,机修工黄毛,接到厂部命 令,调回杨树浦分厂上班了。黄毛家住杨浦区高郎桥,上班方便了,但如果再赶到曹杨来,路 程就远了,除非厂休。果然,以后黄毛只来过一次,不是同事,见面就像客人,与5室阿姨讲了 几句,两人到冲床 后一看,立刻就走出来了。一个新调来的机修工,已取代黄毛的位置,冲床 后面已经改了格局,摆了一把椅子,一只热水瓶。

  从此以后,黄毛就不再来了。5室阿姨是两点一线的女人,平时从不出门。一个休息天下 午,阿宝看见5室阿姨匆匆从外面回来,神色沮丧,一句不响,闷头做家务,后来打小囡,骂了 半个钟头,平时上班,丝毫不见笑容。一直到初秋,5室阿姨恢复了平静,看见阿宝,像以前一 样笑笑。一次5室阿姨说,阿宝跟小珍,合得来对吧。阿宝说,是吧。5室阿姨说,还装糊涂,夜 里跟小珍出去过几趟,阿姨全晓得。阿宝不响。

  当时小珍读技校,即将毕业了。有一次,阿宝到曹家渡44路车站,等到了小珍,两个人到 附近吃鸡鸭血汤。小珍说,5室阿姨,一直想搭讪我。

  阿宝说,是吧。小珍说,讲我家务做得太多了,还问我爸爸的情况。阿宝说,阿姨是热心 人。小珍说,我姆妈过世,已经五年了,真不晓得我爸爸要不要再讨女人。阿姨劝我讲,如果有 了新姆妈,我的家务,就可以有分担,阿姨手头,有一个圉棉六厂女工,相貌和善。阿宝说,这 可以呀。小珍说,我不欢喜。阿宝不响。

  小珍爸爸,是三官堂桥造纸厂的工人,瘦高身材,平时见邻居,包皮括阿宝,一声不响,百事 不管。此刻,革命形势已经缓和不少,阿宝爸爸已经不挂认罪书,不扫地,但仍旧算反革命。小 珍爸爸明知阿宝与小珍来往,一直保持沉默。男人的态度冷淡,女人容易注意。邻居女人,包皮 括小阿姨,全部觉得,小珍爸爸脾气特别。5室阿姨说,小珍的爸爸,据说只喜欢过世的老婆。 阿宝不响。5室阿姨说,阿宝,帮我一个忙,我准备为小珍结一件绒线背心,代我去讲。阿宝 说,讲啥呢。5室阿姨说,家务方面,我可以做小珍的姆妈。阿宝说,这好像。5室阿姨说,我做 小珍的阿姨,这样讲总可以吧。阿宝点点头。此后,5室阿姨一到工间有空,闷头结绒线,毛腈 混纺开司米,三股并一股,结得快极,5室阿姨讲,正规工厂,女工一样呀,只要有一点点空, 马上躲进更衣室里结绒线,里面全部是女工,全部是棒针声音,如果是粗绒线,快手,两个钟 头结一两。阿宝不响。一个多礼拜后,5室阿姨拿出一只牛皮纸包皮,塞到阿宝手里说,谈女朋 友,要记得送礼物。阿宝拆开纸包皮,一件米色细绒线鸡心领背心,胸前结出两条绞莲棒,均匀 服帖。阿宝说,赞。5室阿姨说,去送呀,让小珍欢喜。阿宝说,为啥我去送。5室阿姨说,邻里 隔壁,嚼舌头的人多。阿宝不响。一天早上,阿宝与5室阿姨出门上班,见小珍从楼上下来,黑 颜色布底鞋,白袜子,咖啡色长裤,白衬衫,米色背心,一个清清爽爽,规规矩矩女学生。阿宝与5室阿姨停下来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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