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子求贤问道 庄征君辞爵还家(2)
时间:2012-07-17 作者:吴敬梓 点击:次
那日天气寒冷,多走了几里路,投不着宿头,只得走小路,到一个人家去借宿。那人家住着一间芦房,里面点着一盏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站在门首。庄征君上前和他作揖道:“老爹,我是行路的,错过了宿头,要借老爹这里住一夜,明早拜纳房金。”那老爹道:“客官,你行路的人,谁家顶着房子走?借住不妨。只是我家只得一间屋,夫妻两口住着,都有七十多岁。不幸今早又把个老妻死了,没钱买棺材现停在屋里。客官却在那里住?况你又有车子,如何拿得进来?”庄征君道:“不妨,我只须一席之地,将就过一夜。车子叫他在门外罢了。”那老爹道:“这等,只有同我一床睡。”庄征君道:“也好。”主 当下走进屋里,见那老妇人尸首,直僵僵停着,旁边一张土炕。庄征君铺下行李。叫小厮同车夫睡在车上,让那老爹睡在炕里边。庄征君在炕外睡下,翻来复去睡不着。到三更半后,只见那死尸渐浙动起来。庄征君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那手也动起来了,竟有一个坐起来的意思。庄征君道:“这人活了!”忙去推那老爹。推了一会,总不得醒。庄征君道:“年高人怎的这样好睡!”便坐起来,看那老爹时,见他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已是死了。回头看那老妇人,已站起来了,直着腿,白瞪着眼。原来不是活,是走了尸。庄征君慌了,跑出门来叫起车夫,把车拦了门,不放他出去。庄征君独自在门外徘徊,心里懊悔道:“‘吉凶悔吝生乎动’,我若坐在家里,不出来走这一番,今日也不得受这一场虚惊。”又想道:“生死亦是常事,我到底义理不深,故此害怕。”定了神,坐在车子上,一直等到天色大亮。那走的尸也倒了,一间屋里,只横着两个尸首。斋 庄征君感伤道:“这两个老人家,就穷苦到这个地步!我虽则在此一宿,我不殡葬他,谁人殡葬?”因叫小厮、车夫前去寻了一个市井。庄征君拿几十两银了来,买了棺木,市上雇了些人抬到这里,把两人殓了。又寻了一块地,也是左近人家的,庄征君拿出银子去买。买了,看着掩埋了这两个老人家。掩埋已毕,庄征君买了些牲醴、纸钱,又做了一篇文。庄征君洒泪祭奠了。一市上的人都来罗拜在地下,谢庄征君。知 庄征君别了台儿庄,叫了一只马溜子船。船上颇可看书。不日来到扬州,在钞关住了一日,要换江船回南京。次早才上了江船,只见岸上有二十多乘齐整轿子歇在岸上,都是两淮总商来候庄征君,投进贴子来。庄征君因船中窄小,先请了十位上船来。内中几位本家,也有称叔公的,有称尊兄的,有称老叔的,作揖奉坐。那在坐第二位的就萧柏泉。众盐商都说是:“皇上要重用台翁,台翁不肯做官,真乃好品行!”萧柏泉道:“晚生知道老先生的意思。老先生抱负大才,要从正途出身,不屑这征辟。今日回来,留待下科抡元。皇上既然知道,将来鼎甲可望。”庄征君笑道:“征辟大典,怎么说不屑:若说抡元,来科一定是长兄。小弟坚卧烟霞,静听好音。”萧柏泉道:“在此还见见院、道么?”庄征君道:“弟归心甚急,就要开船。”说罢,这十位作别上去了,又做两次会了那十几位。庄征君甚不耐烦。随即是盐院来拜、盐道来拜、分司来拜、扬州府来拜、江都县来拜,把庄征君闹的急了。送了各官上去,叫作速开船。当晚总商凑齐六百银子到船上送盘缠,那船已是去的远了,赶不着,银子拿了回去。古 庄征君遇着顺风,到了燕子矶,自己欢喜道:“我今日复见江上佳丽了!”叫了一只凉蓬船载了行李,一路荡到汉西门。叫人挑着行李,步行到家,拜了祖先,与娘子相见。笑道:“我说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便回来,今日如何?我不说慌么?”娘子也笑了。当晚备洒洗尘。古 次早起来,才洗了脸,小厮进来禀道:“六合高大老爷来拜。”庄征君出去会。才会了回来,又是布政司来拜,应天府来拜,驿道来拜,上、江二县来拜,本城乡绅来拜,哄庄征君穿了靴又脱,脱了靴又穿。庄征君恼了,向娘子道:“我好没来由!朝廷既把元武湖赐了我,我为甚么住在这里和这些人缠?我们作速报到湖上去受用。”当下商议料理,和娘子连夜搬到元武湖去住。斋 这湖是极宽阔的地方,和西湖也差不多大。左边台城望见鸡鸣寺。那湖中菱、藕、莲、芡每年出几千石。湖内七十二只打鱼船,南京满城每早卖的,都是这湖鱼。湖中间五座大洲:四座洲贮了图籍;中间洲上一所大花园赐与庄征君住,有几十间房子。园里合抱的老树,梅花、桃、李、芭蕉、桂、菊,四时不断的花;又有一园的竹子,有数万竿。园内轩窗四启,看着湖光山色,真如仙境。门口系了一只船,要往那边,在湖里渡了过去。若把这船收过,那边飞也飞不过来。庄征君就住在花园。古 一日,同娘子凭栏看水。笑说道:“你看这些湖光山色,都是我们的了!我们日日可以游玩。不象杜少卿,要把尊壶带了清凉山去看花。”闲着无事,又斟酌一樽酒,把杜少卿做的《诗说》,叫娘子坐在旁边,念与他听。念到有趣处吃一大杯,彼此大笑。庄征君在湖中着实自在。古 忽一日,有人在那边岸上叫船。这里放船去渡了过来,庄征君迎了出去。那人进来拜见,便是卢信侯。庄征君大喜道:“途间一别,渴想到今。今日怎的到这里?”卢信侯道:“昨日在尊府,今日我方到这里。你原来在这里做神仙,令我羡杀!”庄征君道:“此间与人世绝远,虽非武陵,亦差不多。你且在此住些时,只怕再来就要迷路了。”当下备酒同饮。吃到三更时分,小厮走进来慌忙说道:“中山王府里发了几百兵,有千把枝火把,把七十二只鱼船都拿了,渡过兵来,把花园团团围住。”庄征君大惊。又有一个小厮进来道:“有一位总兵大老爷进厅上来了。”庄征君走了出来。那总兵见庄征君施礼。庄征君道:“不知舍下有甚么事?”那总兵道:“与尊府不相干。”便附耳低言道:“因卢信侯家藏《高青邱文集》乃是禁书,被人告发。京里说,这人有武勇,所以发兵来拿他。今日尾着他在大老爷这里,所以来要这个人,不要使他知觉走了。”庄征君道:“总爷,找我罢了。我明日叫他自己投监,走了都在我。”那总兵听见这话,道:“大老爷说了,有甚么说!我便告辞。”庄征君送他出门。总兵号令一声,那些兵一齐渡过河去了。卢信侯已听见这事,道:“我是硬汉,难道肯走了带累先生?我明日自投监去。”庄征君笑道:“你只去权坐几天。不到一个月,包你出来逍遥自在。”卢信侯投监去了。庄征君悄悄写了十几封书子,打发人进京去,遍托朝里大老,从部里发出文书来,把卢信侯放了,反把那出首的人问了罪。卢信侯谢了庄征君,又留在花园住下。主 |